YY隐秘娱乐江湖：女音乐教师变身网络歌星
乐乐是第一批在YY上唱歌的人
本刊记者 卜祥 摄影 王昕
乐乐回到办公室，把刚从工商银行取出的1760元“啪”地一声，拍在办公桌上，然后对同事们说：“大家看着花，郑州的饭店随便挑。”
那是2011年6月的一天。“你不知道当时有多开心。”乐乐至今还记得那种意外的惊喜。
乐乐是郑州一所音乐学校的女教师。业余时间，她对着话筒，在家中电脑前唱歌，歌声通过一种叫YY的免费语音工具传到网上，其他同样拥有YY语音软件的听众可以实时收听。1760元是开发YY的多玩公司给签约歌手乐乐发的第一个月工资。
乐乐玩网络游戏，YY语音是她玩多人游戏时交流的工具，而在YY上开始尝试唱歌，最初纯粹是一种爱好。她想不到的是，同样是玩，打游戏要花钱，而唱歌却能挣钱。
这款诞生于2008年的语音聊天工具，因为音质好、流畅不卡壳等优点，迅速夺取了这个细分市场80%多的份额。游戏玩家们已经离不开YY，而由此出发，YY还涉足了音乐、广告、教育等领域。
11月8日，YY母公司欢聚时代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了招股书，将于11月21日正式在纳斯达克上市，交易代码为“YY”。在公司对外的表述中，YY被描述为有潜力成为像腾讯QQ一样的平台。
这也许不算夸张。以音乐为例，2011年，多玩音乐业务收入5200万元人民币，至2012年上半年结束，收入增长了一倍达9200多万元，占整个公司收入的30%。游戏之外的休闲时光成就了这家中国本土互联网公司的上市。
网络演唱会
乐乐是第一批在YY上唱歌的人。那时的歌手和听歌的人，或者是为了爱好，或者是为了展示。很快，乐乐在YY上有了一些粉丝。最初，粉丝们表现热爱的方式是在网络上送虚拟玫瑰花，与钱无关，“你要是唱得好，别人送玫瑰花，心理上可以得到一个满足。”乐乐说。
YY的音乐频道很快火了起来，热门频道的同时在线人数达到了上万人。这也让多玩公司感到意外和惊喜，在游戏工具之外，YY无意间闯入一个具有想象力的娱乐市场。
在YY决定给歌手发钱之前，乐乐在YY上已是“超级人气偶像”。但也正是那个时候，她感到了疲惫和厌倦，因为虚荣的满足总是暂时的。她逐渐疏离了YY，直到YY派人联系上她，告诉她可以成为签约歌手拿工资。
再次回到话筒前唱歌，乐乐发现商业化后的YY玩法变了，而且在不断变化。YY上的“月票”，之前的获取方式是，YY会员免费抽奖得到，然后可以把它送给喜欢的歌手，这能帮助歌手名次排名上升。而商业化后，“月票”可以花钱购买，一张月票2.5元。
开始，“月票”只能一张一张地刷，很快可以成批成批地刷。YY在送礼物的对话框里分别设置了好几档数量，一个数量礼物是YY中最常见的，188个，表示要抱抱，520，表示我爱你。还有1314，表示一生一世。这等于YY在网络上开起了音乐演唱会，歌手有基本工资，虽然门票免费，但粉丝送礼物需要花钱。多玩公司对整个收益进行分成。
有一次，乐乐唱歌时，电脑屏幕中一张张带“心型”的黄色月票快速闪现，占满了整个礼物显示区域，粉丝刷出了520张月票。“一张2.5元，500多张，合1000多块，就这样，一秒钟刷出去了。”乐乐当时就懵了。
按照YY的规定，歌手只拿固定工资，礼物多少与歌手收益无关。但很快，固定工资制度被废除，歌手可以拿到基本工资和礼物提成。2011年6至9月，乐乐每个月工资2000元，扣税后到账是1760元。10月，乐乐在YY收到礼物数排名第二，11月到手7000多元，首次超过了乐乐现实生活中的工资收入。
受金钱的驱逐，歌手艺人们为了竞争出位，各出奇招收粉丝。一些涉黄歌曲《飞上别人的床》、《18摸》等成为部分歌手博出位的手段。YY不得不出台相关管理制度进行监督。
乐乐抵制了这种诱惑。“真正有实力的歌手，不会去唱‘春风荡漾’的歌，短期内可能有效，但会毁形象。”乐乐坚持走“实力派加偶像派”路线，在YY名片的头像上，乐乐看上去皮肤白皙、一头长发披肩。乐乐为自己精心塑造出一个清纯、乐观的形象。她希望给粉丝的感觉是，性格好，积极开朗，“之所以叫乐乐，是为了给朋友带来快乐”，她进一步解释。
粉丝炼金
按照歌手与YY二八分成比例，YY从乐乐这样的歌手身上收益更多。这种业务模式仿佛让人回到了更为久远的年代。“京剧名角梅兰芳的主要收入不是门票，而是下面看戏的人兴奋时扔到台上的金银饰品。这是一种粉丝经济。”刘岩说这位六间房公司CEO也看中了因互联网而复兴的大众网络娱乐消费商机，与多玩 YY一起努力挤向这个市场。
粉丝经济自然由粉丝来买单。驱动粉丝花钱的招术是用等级和特权。按等级分类，是YY上最通行的规则。等级的背后，是付费听众支付的钱数多少。
对于来听歌和看演出的会员，YY语音开设了一套爵位等级，分六等荣誉，最底一等是男爵，一个月几百元可以买到，最高一等是国王，第一个月需要12万人民币。每个不同爵位的人配备不同级别的汽车，车牌号也是地位越高的人数字排列越短。这些有爵位的人来频道听歌，有专门的位置提示他们的大驾光临，他们的特权很多。比如，在一个规定容量是500人的虚拟房间里，如果房间满员，高爵位的人可以动用特权，把无爵位甚至低爵位的人踢走。
这是一个金钱主宰的虚拟世界。与游戏中鼓励玩家升级能力、购买装备花钱不一样，音乐平台鼓励用户将钱换成虚拟礼物，送给像乐乐这样的网络歌手。不同的是，玩游戏、买装备是为了杀戮，而买礼物是为了表示喜爱。
送礼物的粉丝从买“月票”的年轻人到挥霍无度的富二代都有，他们累计送出的礼物价值到了一定程度，在贡献榜上就可以看到自己的ID。一掷千金的粉丝并没有收获好名声，尽管他们自称“皇族”，但更多人称他们为“土豪”。“有些土豪就是为了烧钱，他不管你长得如何、歌唱得如何，只要碰着他，他就刷礼物。”乐乐说。
在YY上知名度最高的“土豪”是“风流天子”，他一直在YY音乐的礼物贡献排行榜上排名第一。11月11日晚，“风流天子”在乐乐的直播间里两个小时刷了1700多元的礼物，而在之前的一周，他流连在YY的各个直播间，一共刷出了6万多元的礼物。
传说他已经为虚拟礼物花了3000多万元。很多人怀疑他是YY音乐的“托”或者就是YY员工，因为他的“大手笔”就像政府投资刺激经济一样，带动了粉丝们贡献礼物。
不过根据YY网友的“人肉搜索”。“风流天子”的另一个ID也是YY游戏中著名的“皇族天赐”，是《征途2》的玩家，其真实身份是福建一个颇有名气的地产商。他之所以在YY上花费了大量金钱和时间，因为他新成立了一个叫做“顺华巨星”的演艺公司。
竞争者
2011年底，YY遇到了第一次危机，大量歌手外流，人气急剧下降。
同时，竞争对手六间房开始崛起。这家公司与YY有着不同的背景，以视频分享网站起家，曾是土豆、优酷的竞争对手。转型后，其将网络演唱秀场作为重点，并先于YY推出了视频唱歌。相对于一直要先下载才能运用的YY客户端，六间房不仅在网页上就能实现听歌，还能实时看到视频直播。更可怕的是，两家公司在商业模式上并无区别。
乐乐也去六间房开了视频直播。在六间房的网页上，乐乐唱歌的全景实况--人、衣着和道具，都可以像电视直播一样展现在公众面前。它更像歌手梦想中的舞台，而粉丝和歌手的网上互动却是电视不具备的，这进一步拉近了歌手与粉丝的距离。
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一些歌手从YY中流失过去。而另一个原因是，六间房开出了更高的五五分成比例。两招一出，一度出现YY上的歌手把“土豪”拉到六间房去刷礼物多拿分成的情况。
在那两三个月里，YY技术团队加班加点研究视频产品。2012年2月，YY在几轮测试、改版后，推出了视频直播，与六间房正面竞争。熟悉内情的YY语音2080频道前总管情丝(网名)说：“视频功能的推出，迅速拉回了原先流失的歌手。”
依靠原来的积淀，YY视频迅速恢复了人气，甚至吸走了一些原先只在六间房表演的艺人。六间房有一位70多岁的“MC李爷爷”，因为自弹自谱自唱《红尘情歌》而爆红，他来到了YY。乐乐也回到成名地2080频道，成为YY上第一批视频主播中的一位。
11月4日晚上8点，乐乐的“表演”开始。她喜欢在直播间，也就是在自己卧室里的电脑旁放一个毛绒玩具，让它直面镜头。在电脑另一边，离乐乐更近的地方，放着唱歌用的麦克风。第一次在YY上唱歌的500元设备已被4000元的替换，这是粉丝赞助她的行头。
一首《烟火》之后，乐乐把一只红色米老鼠毛绒玩具抱在手里，给粉丝们甩了一个包袱：“去年10月19日，你拿着这个礼物来到我身边，对我说‘这是刚买的，送给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我说句话?’”乐乐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看着粉丝通过电脑发来的各种问题、表情，就在粉丝们都以为故事中的男主角要向她表白的时候，她继续说：“你对我说，‘你能不能把你的好朋友介绍给我做女朋友?’”
这就是乐乐在唱歌间歇带来快乐的小伎俩。从2月至9月，她的人气一度上攀至一万四五千。
YY视频直播推出后，很短时间里，各种娱乐形式被导入进来。“当初大家都是正儿八经地做音乐视频，忽然来了Cosplay，很受欢迎，一群人跟着模仿。Cosplay如一阵风过后，又有一批人开始以恶搞自己出名，出各种丑相吸引人，然后很多人跟风。”情丝说。现实生活中几十年里的流行风尚，以压缩的格式在YY时空里快进上演。
“竞争更加激烈了。”乐乐说。她的收入同样发生了变化。六间房和YY的竞争，客观上抬高了歌手分成比例。“刷100元的礼物，YY拿去50%，我签约的公会，从剩下的50%里提走两成。这时候等于剩下40%，等我去提现的时候，还要扣税20%，最终得32%。”这高于原来的二八分成。
公会
今年9月19日，乐乐在YY内部来了一次直播间搬迁，从2080频道跳到了3200频道。虽然在人气上有些损失，从一万四五降到五六千，但乐乐获得了更多权限。她对外宣称“为了出来散散心”，不过懂YY的人都清楚，乐乐的“跳槽”和公会的相处有关，也和收入有关。
“现在我是直播频道的OW，我们也有管理、字幕和场控等，像一个小公会。”乐乐所说的OW，源自英文Owner，是公会的所有者。YY上，公会管理者可以获得歌手礼物提成，还可以出售会员资格获得收益。
在YY上，究竟有多少个娱乐公会，很多YY员工都不清楚。有实力的公会，几乎是与YY音乐平台一起成长的。公会的作用在于提高客户忠诚度。
像现实生活中的娱乐公司签约歌星一样，在YY上成为歌手，要先找一家公会落脚。公会的概念源自于游戏，是在游戏中为了共同爱好而慢慢形成的松散性组织，在公会中有角色分工，老大被叫做OW，还有管理者、会员等等，身份不同，权限不同。乐乐最早是在2080娱乐公会唱红的。
公会无论大小都接受YY官方管理。YY官方会给予一些代表性公会以经济支持，“一直到今年9月份，多玩取消了明星公会给钱的制度，改成以人气计算，印象中一万多人气，就可以拿一万多块钱。”情丝说。
2080频道属于YY上龙头公会“80年代”掌握的众多频道中的一个，无论歌手还是听众都很多。也就是说，对歌手既竞争激烈，又让人向往。在视频直播间未开通之前，在2080频道话筒前排队等候唱歌的人很多，“轮到一次唱300秒，要排队几个小时”。
早在YY音乐起步阶段，宣传火力集中于多玩的游戏公会，目的是利用游戏和娱乐不分家，将游戏用户引进到娱乐公会来，宣传手段之一是组织K歌。“大多数男性玩家，看到网络上会唱歌的妹子，觉得很稀罕，纷纷跑过来听。”情丝说。娱乐频道人气在K歌的带动下有了起色。
在情丝看来，多玩早有发展娱乐的心思，选择几个娱乐频道给予支持，先行先试是理所当然之事，2080频道就是其中之一。YY经常把一些大型的游戏活动、热门的活动，放到2080来做。做游戏的时候，会发全服务器都能看到的广播，在整个YY平台宣传，2080的知名度无形中越来越大。
2010年初，2080策划了一系列活动。《唱响艾泽拉斯》活动奠定了2080在YY诸多频道中的龙头地位。这个活动由情丝策划。当时《魔兽世界》被停了一段时间服务器，一些玩家的账号被封，还有一些玩家经常掉线。《唱响艾泽拉斯》把当时玩游戏中遇到的诸多不爽写成歌词，然后结合当时最流行的歌曲调子唱出，《我叫MT》、《火法帝》(由韩国歌曲《Nobody》翻唱)等歌曲，以朗朗上口、贴近他们的遭遇引起了游戏玩家的强烈共鸣。
“第一次做这个活动的时候，那个频道一下子多出了一两万人，当时YY那个频道就崩溃了。”情丝说。后来，唱响活动跟着做了几期，线上现场的人气最高达到四五万。当频道因访问量太大而发生崩溃时，多玩就积极组织技术力量去解决。
在情丝的印象中，公会提出的技术要求YY都能很快满足。情丝做活动推广的时候，需要收集反馈意见，提出能否做一个投票应用，很快这个要求就得到了实现。
为了分流人气，也为了占领更多频道资源，“80年代”衍生出连锁频道，有不同主题，包括K歌、电台、聊吧，还有MC(类似于Rap的说唱)等一共十几个。目的是“将频道的品牌打响。让你不论走到哪儿，都能玩到‘80年代’的东西。”等到乐乐2010年底要加入2080，2080已经人气旺盛，招收歌手也挑剔了起来。乐乐经过了两轮唱歌考试才过关。
到2012年，经营公会已成一门生意，新成立的公会砸钱去挖当红歌手，聚揽人气，公会间的竞争更激烈了。乐乐跳槽去的3200频道虽然人气不如2080，但是却在商业模式上开创了先河。3200吸收了一些股东，他们将和公会一起共同承受风险和收益。
YY世界并非充满了冷酷和拜金，在乐乐小公会的内部，会员和管理们努力营造一种家的感觉。在乐乐直播间，一个主播没有人帮忙是不行的，而那些过来帮忙的粉丝，没有任何报酬，支撑他们的是热情和热爱。这些人与别的公会介绍时，也称“乐乐家的”。乐乐家的会员是19600余人，VIP是25400余人，加在一起约45000人。这个数量级别，在YY中只能算小公会，大公会有十几万人。
来到地上
在YY构建的商业帝国里，音乐是最重要的一个尝试。这套商业规则将很快会被复制到刚刚起步的在线学习领域。而且，这套体系也有着可怕的线下商业繁殖能力。
多玩正尝试着把网络歌手推向现实。2012年，YY成立了专门的经纪公司，有意识地签约歌手和艺人，然后朝现实中发展。YY还组织人去将现实生活中的演唱会进行现场直播，包括和湖南卫视也有过合作，“YY的心非常大，可能想向电视传媒方向走。”情丝说。另一方面，YY也没有忽视移动手机用户，一款类似于唱吧的App也已推出。
在YY的竞争对手刘岩的设想中，网络演唱事业有可能改变音乐产业。在YY和六间房的人气网络歌手，其礼物收入有的已经超过现实中传统唱片公司的签约歌手。他认定这样一个事实：眼下，中国没有主流的音乐平台，广播虽然算是一个平台，但是影响力太小。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网络视频唱歌直播间，未来新的歌星也将在六间房或YY这样的网络娱乐公司产生。
乐乐没有太大的野心。她甚至拒绝了《中国好声音》第二季的邀请。她有自己的工作，也有自己的业余生活。和很多寄生在YY上的网络歌手一样，她也开了自己的淘宝店，卖一些衣服。她每天晚上只在7点到9点之间唱歌，在自己的直播间里，她可以想唱多久就唱多久。作为YY上的签约歌手，她刚刚晋升到了35 级，是超级明星。在她之上，还有天王巨星和乐坛传奇。
不过乐乐不在意这些。她喜欢和她的粉丝聊天，也享受网络歌星被追捧的感觉。从夜晚回到白天，她的身份依然是一个普通老师，她喜欢她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