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新闻网站的人才尴尬
网络编辑梁涛最近有点烦，再过几天妻子就要生孩子，剖腹产的话至少要用掉一万多元，孩子生下来还有各种不可预见的花销。妻子怀孕后就丢了工作，一直没有收入，他们小两口在经济上有些捉襟见肘。如今物价这么高，少得可怜的那一点点工资，还要雷打不动地扣掉一大块房贷。一时间，仿佛所有麻烦都集中到一块，向梁涛砸过来。盯着那令人发愁的工资单，这位28岁即将当爹的小伙子有点茫然，看来最终还是躲不过向家里伸手这一宿命啊。
梁涛任职于某省一家地方新闻网站，他从毕业起就在这里干，至今已经过了6个年头。如今已是频道主编的他，人生中唯一的工作经验，就是在地方新闻网站里当编辑，整天对着电脑，同那些文字和图片打交道，间或还有可能出去采集一些新闻。当然，作为老员工，每年有可能轮到他出去参加一次“网络行”。这对梁涛来说是最快乐的日子，可以出去吃吃喝喝，游山玩水，远离工作的枯燥和乏味。
地方新闻网站系出名门，根红苗正，大多为外宣部门或报社所办，坚持的是主流舆论引导方向，是由地方在本省或本地区范围内，为适应新形势下网络传播特点的变化所设。原本每个省都有一家日报，如今形势变化了，再去网上设一个新闻网站，也算是与时俱进。不过，地方新闻网站的日子，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过，说是惨淡经营一点也不为过。三大门户等商业网站，已在网络新闻这一块占了非常大的市场份额，这使得他们有钱去开发游戏、微博、房产等更赚钱的项目，形成难以撼动的优势。可反过来看看地方新闻网站，从一开始首要任务就不是赢利，访问量大不大没有关系，关键的是你不能出事，不能刊登违背主流导向的新闻，不能打擦边球，不能哗众取宠，不能……。新闻网站的资金来源，主要靠政府和报业集团投入，虽然不是什么大投入，可长期持续性投入不见产出，放谁身上也投不起。
梁涛从上初中就开始上网，也算是个老网民了。刚来网站工作时，他觉得这里的工作方式同自己理解的大相径庭，怎么这样啊……后来他明白了，这里是政府办的地方新闻网站，自己过去那么多年看的都是商业网站，当然不一样。起初他的工作热情很高，领导让提建议，他就认认真真做调研，研究商业网站的运作模式，然后形成报告，并附上精心策划的改进计划。交上去以后，领导大加赞扬，甚至还把文本发出去给众人传阅，但却一直等不到实施的那一天。六年过去了，梁涛如今已不再 提什么建议和计划，“安安生生把本职工作做好，完成领导交派下来的任务就得了，出什么风头?“梁涛说。
当初刚进来的时候，梁涛还觉得自己比较幸运，相对舒适的工作环境，不高但也不算很低的工资，重要的是稳定。只要你稍微有点能力，想留下也没人轰你走，因为 基本没什么指标考核，工作压力谈不上多大，上班时聊聊天看看视频的时间还是有的。这种状态也曾一度很让梁涛满足，他的同学也有很羡慕的。但如今，梁涛看着 自己日益鼓起来的肚子，再想想日益瘪下去的钱包，他发现自己错了。这地方确实是个铁打的营盘，但这也太稳定了，什么都是一成不变，业务范围、工作计划、页 面风格，包括工资待遇。更何况，这个铁打的营盘，如今已酝酿着开始流动起来了。
从2010年初起，全国的地方新闻网站转企改制风声就已出现，在此之前全都是呼吁，仿佛这次要来真的了。果然，到了当年5月，转企改制的路线图和计划就发 布了，并且确定了10家中央和地方重点新闻网站择机上市。名单里里面没有梁涛所在的新闻网站，但却也使他对未来有了一丝忧虑。梁涛所在的单位是省级重点新闻网站，这个资质可不是哪个网站都有，理论上每个省只有一家，但也有的省有两家或三家，全国都加上也只有50多家，有了这个资质就有新闻发布权，所以金贵 得很。商业网站是得不到这个资质的，理论上他们也没有新闻采编权，要发布新闻还得找各省去买。可尽管如此，商业网站还是那么红火，地方新闻网站还是那么不 景气。“具体原因是什么，不总结也罢，反正解决不了。“梁涛说。
朱文是一家中央重点新闻网站的分析师，据他测算，2010年全国40多家地方重点新闻网站的总收入不过区区10亿元，支出远大于收入数倍，而搜狐门户业务 一个季度的收入就已达到1.2亿美元。他有些激动地说：“盈利手段少，是地方新闻网站的突出弱点，而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与体制、资金、技术、人才等各方 面要素都有关系。可以明确的是，这种情况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再这么干就真黄了。地方应对新闻网站加大投入，促使其提高效率，走市场化道路，把新闻网站养大 后再放出去。你这个时候把它们推向市场，等于把三岁小孩丢在荒郊野外，一点抗风险能力都没有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地方新闻网站都那么脆弱，上海东方网、湖南华声在线，改制已久的山东大众网，都还过得不错，每年收入上亿。很多副省级城市的重点新闻网站，相对也还算可以，如青岛新闻网、大连天健网、宁波网、深圳新闻网等。“都是经济发达地区的网站，这也可以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地方新闻网站的贫富差距。 全国相对最赚钱的10家地方新闻网站，几乎占了整个总收入的一半。排在末位的那些网站就比较惨了，有些西部地区网站每天只有几千人去看，真不知道这类网站该如何转制。”朱文说。
地方新闻网站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广告，在整个网络广告大盘子里只占很小一部分，除此之外有些网站还给企业写点软文，搞点网络公关贴补收入，还不敢大张旗鼓搞，被查处了就麻烦了。手机报原本是地方新闻网站收入的一大块，可现在手机上网的人越来越多，去年出现爆发性增长，网上信息浩若烟海，谁还去花钱订你份手机报看呢?伴随着地方新闻网站的惨淡经营局面而来的，是从业者收入待遇的原地踏步。梁涛所在的这家网站，几年前开始经营手机报，收入还算可以的。那时候经常发些奖金，过节费给得也多，各种福利加起来，收入不能算太高，怎么也能高于平均标准。可随着手机报的日渐式微，那些明里暗里的福利和奖金，逐渐消失了。
毛毛是华东一家重点新闻网站的编辑，按道理说，她所在的新闻网站还算是同行内经营比较好的，可她来此工作五年，收入基本就没怎么变过。当初她是亲戚走的关系，熟人安排进来的，指望着日后能混个事业编制。可如今都安排转企改制了，工作压力直线上升，事业编一说基本可断定为一个幻想。最大的希望落空了，收入又是这个不死不活的样子，或许将来还会朝不保夕，令人无奈。毛毛自称为剩斗士，怀着最天真的梦想，拿着最低的收入，干着最累的活，最后把自己剩下了。 “9月开始业绩考核，拉来广告给提成，拉不来对不起，给个少到可笑的基本工资。我现在收入还赶不上送盒饭的大叔。”毛毛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星星点点。
地方新闻网站的人员流失状况，自转企改制以来是很严重的，据统计，流失率几乎高于30%，这是个高到不能再高的数字，意味着网站有1/3的岗位是在给人练手，刚熟悉就走了。也有不少明白人早早看清了形势，干净利索地转投他门。出去的人一般都是到商业网站，压力是大了，但收入肯定要高出一大块。地方新闻网站原本的一大优势是稳定，压力小，可如今都喊着转企改制，压力自然也上来了。特别是让编辑人员参与经营活动，似乎逐渐在成为一种普遍现象，有些步子过快的网站，连技术保障人员都有创收任务。“这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乱弹琴，瞎指挥。地方新闻网站本身战略目标不明确，盈利模式缺乏，经营上稀里糊涂，有些网站干脆把一个访问量不高的频道承包给编辑，每年交多少钱，这等于是硬逼着员工从垃圾里边淘出金子来，根本不考虑网站的长远健康发展。”朱文说。
毛毛所在的网站，在走市场的路上越走越快，已确定了全员业务创收指标，马上就要实施了。看得出，领导在这件事上很着急，可这种急切拥抱市场的心态和一些做法，却给员工们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压力。领导有时候也会感叹：“咱们这页面做得也不必搜狐差，怎么访问量能差这么多呢?”毛毛听了往往心里一笑，在她的认识 里，中国互联网始终存在着两个江湖，对面的商业网站是属于另一个江湖。“这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两回事，人家在吃大餐，我们在吃素面。”毛毛说。
梁涛所在的网站，至今还没遇到特别强的经营压力，似乎维持基本的固定投入还是有保障的。这里的领导对精简提效也没什么兴趣，上边给的钱都是按人头来的，少一个人拨款也相应减少，所以梁涛岗位的稳定性似乎还在。不过他听说，自己所在的网站也要加快步伐了，上边计划一次性划拨几个亿资产+现金，“这可能是顿送客饭，让你吃饱喝足，再往后，有可能就要让我们自力更生去了。”
这几天三大门户外加腾讯给员工加薪的事情，被梁涛和毛毛几乎同时看见，当得知这些商业网站每年都有两次加薪机会时，他们都有些坐不住，相约去群里声讨一下。梁涛和毛毛是在参加“网络行”的时候认识的，来自各省的编辑们齐聚一个QQ群中，对这件事展开了讨论。细数几大门户的工资和福利待遇，大家都很愤慨，当说到网易这次加薪幅度为25%时，很多人简直就怒不可遏了。有位编辑选择了自嘲，自诩为“当代愚公”，为革命事业奋斗终生，最后成了饿死鬼。新浪和搜狐的编辑有可能是累死鬼，但他宁可被累死，也不愿被饿死。大家晒着自己的工资，怀疑这些老总们是不是串通好了，怎么所在省份不一样，各自待遇都差不多呢?你一言我一语，嬉笑怒骂中透着无奈。
分析师朱文认为，地方新闻网站的管理者似乎没有明白一个道理，网站的最重要资产是人，不把人员稳定下来，你有多么好的发展蓝图都是无济于事的。他们的员工其实与商业网站的员工并无区别，不存在能力上的高低，关键是领导者有没有给他们创造一个发挥的舞台。地方新闻网站的编辑收入低，很多都已到了非常荒唐的地步，这已是个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在如今这个高通胀的时代。“如果一个网站连自己的队伍都维持不住，那这个网站还会有未来吗?发展只是个自欺欺人的谎言而已。”朱文说。
群里的讨论结束后，毛毛作出了一个不太艰难的决定。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人生中最好的五年时间付出去，却一无所获，连老公都找不到，她觉得是该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她计划三个月内从这里平稳地淡出，先往北京和上海的商业网站投投简历，把一切都搞定之后，再平静地离开。毕竟在这里的五年也是挺重要的一段工作经历，拿到外面也不算丢面子。毛毛觉得对她来说最大的问题还不是钱，而是找不到结婚对象，“原来的那个圈子太小了，到商业网站去，接触人的面会更广一些， 我要去了搜狐，就找个网易的，反正不管怎么明年要把自己嫁出去。”
下线后，梁涛也是心事重重，但做决定对他来说却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自己拖家带口，妻子面临生产，房贷只交了三年，要挪动不容易。现在的情况还没有糟糕到极点，既如此，人还是愿意选择相信仍存在着那么一丝丝希望。梁涛预计，自己所在的网站有可能会被列入第二批转企改制并择机上市的十家之一，如果能上市可能情况会好一点。他作为老员工，或许还能参与一些期权什么的。可转念一想，连新华网都没上市，自己的网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想到这里，梁涛又开始烦恼起来。快30岁的人了，仿佛是人生中第一次，自己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和梦想，又仿佛早就失去了方向，只是自己意识不到，正挣扎着奋力从梦中醒来。
据统计，2010年全国省级及副省级地方重点新闻网站的从业人员有5000人左右，这还不包括省内各县市的政府新闻网站，把那些算一起会是个更庞大的数字，总的从业人数将超过5万。当然，梁涛和毛毛作为这座小金字塔较为上层的部分，收入水平与下面相比还是要好一些的，到了县市一级的新闻网站那里，情况会更糟糕。
新闻网站业内一份专业杂志的高级编辑潘女士提供了这样一个情况，有很多网站的老总，已开始感受到来自员工的某种压力。现在招人并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商业互联网江湖一片繁荣，网站多如牛毛，自主创业者颇多。过去招10个就可能有一两个肯用脑做事的，现在招20个也不一定能碰上一个。“你给人钱那么少，谁肯把脑子用在你工作上呢?“潘女士说。
中国的重点新闻网站建设起步较早，自商业互联网发展初期就出现了。十几年来，新闻网站始终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着力建设网络新闻传播这一崭新阵地，目前为止已建成以省级为主导的三级新闻网站布局。新闻网站在传播领域的地位日益重要，已成为思想政治工作新阵地和对外宣传新渠道。据统计，目前全国重点新闻网站 的受众超过5000万，在部分经济发达地区发展迅速。
随着发展速度的加快，人才问题将成为日益突出的发展障碍。“制定未来发展战略，加速市场化脚步，并不是新闻网站唯一要做的事。有一个好的人才战略和用人机 制，科学的收入分配体系，才能留住人，留住能干的人，你企业才能发展。可这一点，似乎并不是在所有的地方新闻网站都受到了足够的重视。
作者：葛甲
文章来源：葛甲的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