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她不是一棵简单的苹果树。
宝宝降生那天,苹果仙女第一次开花。他来了,多么巧,她的花期恰好到了。蓓蕾初绽,春色满园,一派喜气洋洋。花瓣儿粉红柔嫩,恰似新生儿的小脸。他来唱,她于是相和,真是其乐融融。她好像天生长在那儿,等候着,为他开放。
苹果仙女自此一年一度,必散一树鲜花。芬芳馥郁,招来蜂飞蝶舞。如此良辰美景相伴,树下嬉戏的他自是乐不可支。好处还不止这些呢!风吹过,花落处,浓浓的香就凝聚成枝叶间圆满润泽的红苹果,一个一个,单是年头,已经甜了。
单纯快乐的日子,天总是很蓝,阳光总是很灿烂。苹果仙女和宝宝相依着,弹指间,七年走过。
除夕之夜,地冻天寒。
窗外暴雪狂飞,窗内他高烧难退。明明茶饭不思,偏偏留恋起一种滋味,“要是苹果树结一只苹果,我的病也许好起来。”
冥冥之中,苹果仙女听见离谱的期盼。当探出云层的月亮轻轻掠过梢头,当被雪拦阻的爆竹重又响起,恍惚间,雪雕般的枝条上赫然悬挂着一只披挂银霜的红苹果,正颤巍巍递向灯光朦胧的小窗。再不采摘,怕是要跳下去了。
也许,这是一年里结的最后一只苹果;肯定,它点缀出了迎新年最美的圣诞树。
来年的苹果花开得虚弱,果也见少。大约是冬季伤了元气。
看,真的让他以为,她天生长在那儿,为他开放。
苹果仙女依然在默默间含着喜悦开花结果,年夏一年,直到那样的一天——
转眼,又一个七年。这一天傍晚,暮色沉寂,大概它带来点坏情绪,大概他终于有点难言的厌腻,“就不能来点什么别的。”他随手拣起盘中一只苹果,掷出窗外,扬长而去。
那只可怜的果子只来得及往空中划道弧线,打几个滚儿,便一头栽进树下的草里。
凉风吹过,夕阳猛的黯淡一下。一树的笑脸瑟缩地收敛眉眼,枝叶间苹果们簌簌低下头。
第二年的花期有点晚。迟迟疑疑。终于决心,开了一树冰雕雪刻似的白花。花朵奇丽绝伦,远望如轻纱,近观似美玉。只是花瓣上从前的红晕消失殆尽。每朵花收藏那苹果的香气多到不可思议。浓香胜蜜,馥郁离奇,幽幽弥散,无穷无尽。
满树馨香持持久久,不肯败去。直等风儿来催,直到万般无奈。玉屑翻飞,辗转难留。将那重重的心事,扬扬洒洒,像垂落满天不舍的流星。
许是走得匆忙,果也忘了结。
再也没想起来。
苹果仙女如期开花,雪白依旧,芬芳依旧,年年依旧。她似天降一棵开花的树,只为了守约,寂寂然履行使命。
她超凡的美丽仍然足令他自豪。可惜幸运人忽略她的变化,以为她天生长在那儿,天经地义为他开放。
花开花落。
苹果树下,立着他未来的新娘。姑娘讶异于树的美丽。“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树。看满树的花蕾,开的,没开的,都像金子闪亮!快告诉我,这奇异的树叫什么名字?”
“我只关心你的名字。它叫什么,关我何事?”
可是又过去七年了。
没刮一丝儿风,树身却一阵颤栗,几粒花蕾站立不稳,凄凄滴坠。绽放也是一种碎裂吧,看她们的身躯不置信地在枝头抖动。金光点点。
“据说,这棵树是我出生那年第一次开花……”耀目的太阳下,遥远的故事被低低叙说,变得渺茫。是啊,“第一次开花,不是不蹊跷……”只是,蹊跷往事早被岁月摇荡得七零八落……
那一边,狂奏着婚礼的乐章,缤纷着往来的贺客,春色满园,一派喜气洋洋;这边厢,园子的静静一角,苹果树上,一朵朵深红色的鲜花正自盛放。多么巧,她的花期恰好到了。他在唱,她于是相和。她好像天生长在那儿,等候着,为他开放。
花瓣殷红,片片似血;朵朵朝天,像团团炭火燃烧。且将心事儿深深埋藏,谁在乎?她最后的花期来到了。
微微风里,树儿盈盈而立,嫣然挥洒毕生的美丽,一树的花儿开得如火如锦,如云霞灿烂,半面的天空竟被映得红彤彤一片。这样的开法,是在释放整个生命的光彩,连心也倾注得尽了。
惊心动魄的花开终教那气宇轩昂的男主人公有些心不在焉,惴惴莫名。
那一天,来了狂风,下了大雨。雨后,不见了花,不见了树,只看见天上一道新的彩虹。
以后,每逢着下雨,昔日新郎总说他看见雨雾间有红花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