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全身透着一股野性。为了撵上一只野兔,他能领着他的狗穷追不舍,全不顾地里的庄稼,把它们踩得七歪八倒。飓风天,他爬到村东那棵高得出奇的白杨树顶上掏鹊窝,风撼动大树,大弧度地摇晃,似乎要狠狠把他抛掷下来。人们围在树下看着直冒冷汗,他却像只猴子,毫不在乎地任大树摇摆倾斜。除了睡觉,他整天手脚不闲,不肯安静片刻,汗、泥巴、草汁、墨水,弄得浑身上下脏乎乎的。妈妈对他无可奈何,只有叹息:“怎么生了这么个叫人操心的东西!”
雅姐却从这孩子身上发现了叫她激动不安的东西……
到这里第三天,雅姐正在房间里收拾她那套作画的家什,只听见星星的妈妈朝院里大声嚷嚷:
“你又捏泥巴啦?上回撕红你的耳朵,又忘脑勺后啦?还不快给我洗手!”
星星大概是玩儿入迷了,对妈妈的话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妈妈发火了,从屋里冲出去。没过一会儿,雅姐就听见了星星“哎哟哎哟”的叫唤声,便赶紧跑出来:
“大妈,怎么啦?”
妈妈像抓兔儿一般拎着星星的耳朵:“这个鬼!你一会儿不盯住他,他就捏泥巴,魂儿掉在泥巴里了!你看看!”
雅姐劝妈妈松开手,低头一看,只见地上有许多泥巴捏的小人儿和各种小动物。她不禁立即被这些神态各异、造型夸张、充满孩子浪漫的想象力的作品吸引住了。
妈妈对于“屡教不改”的星星,可真生气了,又要像往常一样,抬脚朝那些玩艺儿踩下去,被雅姐双手紧紧拉住:“大妈,快别踩!”她弯下腰去,用细长的手指,小心地拿起一只可爱的小羊羔儿,放在莲白色的手掌上,高高地捧着,那双大眼睛晶亮晶亮。
妈妈大惑不解地望着雅姐。一群鸡进菜园了,她撵鸡去了。
“再捏一个好吗?”
星星困惑地望着雅姐的眼睛。
“捏吧。”
星星朝门外瞅了一眼妈妈,用那双灵巧得不可思议的小黑手,在转眼工夫里,捏了一个像是在狠狠地大发脾气的妇女形象。他一缩脖子,小声地告诉雅姐:“是我妈妈!”
雅姐越看越笑,两手交叉着放在胸脯上,笑得靠在银杏树干上,眼里出了泪……
这以后,雅姐还发现这孩子的各种器官,对他周围的世界有一种奇特的感受能力。
“雅姐!雅姐!池塘边,草……草绿了!”他兴奋得满脸通红,两颗眼珠像泉水洗了一般发亮,结结巴巴地告诉她。
雅姐拉着他跑出院子。微微发潮的泥土上,一棵小草刚刚冒出一点点谁也不会觉察到的淡绿的芽儿!她不由得用双手轻拍着他的脸蛋儿:“星星,是你第一个感觉到春天快要来了!”
他对光和颜色的反应,敏感极了,像有一根特殊的神经。他就着木匠干活时锯下的各种木片儿的形状,用红红绿绿的颜色,顺势画成威武的国王、拖着长裙半躺着的公主和各式各样的童话世界里的形象。她几次看见他望着天空的流云、水上飞动的白鹭、清晨绿叶上的露珠所显出的入迷样儿。而这一切,却是没有受过任何人的培养和环境熏陶的啊!
“这孩子身上,有一种天然的素质!”
雅姐真高兴有这样一个弟弟。
“跟我学画画儿,好吗?”她终于微微地倾着脸问道。
星星惶惑地望着她。
“我知道你喜欢画画儿。你上课时,把你的老师们一个不落地都画了。对吗?”
星星点点头。
雅姐从她床头上摘下画夹,拉着他朝田野走去。
河边上,星星在雅姐画一棵老树和小径的时候,奇怪地问:“怎么用这么一个破画夹儿?”
雅姐说:“是爸爸给我的。”
“你爸爸会画画儿?”
雅姐点点头:“他是一个有名的画家。”
“他现在在哪儿?”
“……”雅姐停住笔,过了一会儿,几颗亮晶晶的泪珠从眼角跌落下来,“他被人打死了……”
“我还有一个弟弟。在爸爸和妈妈被抓走后,由我带着,后来得急病……死了……”雅姐的眼凝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星星把下巴搁在弯曲的膝盖上,默默的。
雅姐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笑了:“星星,答应我,学画画!”
星星点点头。
从此,这里的人们,时常看到这对姐弟俩或坐在河边上望着远处来的白帆,或坐在地头望着风车,或坐在田埂上望着成熟的田禾,或坐在临河场上望着高高的禾垛画画儿。
说来奇怪,星星──这匹东撞西窜的马驹儿叫人难以相信地安静下来了。在雅姐面前,他变得那样温顺。过去,为洗一个脸,妈妈追他满院子跑,差点没称他“小祖宗”,跪下给他磕头央求。现在请看:雅姐从河边端来一盆清水,不说一句话,温柔地笑着,只是用那对亮晶晶的眼睛召唤他:星星,来呀!他驯服地走过去,甚至显出一丝羞涩的乐意。
雅姐改变了星星。
“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了。”妈妈对雅姐说,“你让我家小东西学好了!”
雅姐抿着嘴,安静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