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小小，快点借我十块钱！”胖子鲁鲁伸出布满油光的右手。
唐小小正和他的朋友卷卷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小兴高采烈地说：“这一期的漫画据说特别好看，我娘亲正好给了我零花钱，咱们这就去买吧！”
“太棒了！”卷卷使劲捶了一下唐小小，“看完先借给我，说定了！”
“那当然啦！”唐小小冲卷卷挤了挤眼睛，“就凭咱俩的交情，不用你说我都会先借给你！”
“唐小小，快点借给我十块钱！”鲁鲁挡在唐小小和卷卷面前，伸着手，又说了一遍。
唐小小和卷卷愣住了。这个鲁鲁虽然和唐小小一个班，但是他们平时连话都很少说，要不是因为唐小小是收作业的小组长，他跟这个所谓的“组员”那很少说的话都可以免了。这会儿跑来跟唐小小借钱，卷卷吃惊地把眉毛都竖到天上去了。
“啊？”卷卷没好气地反问一声。
唐小小咬了咬嘴唇，说：“我这钱有急用啊……”
虽然这个胖子鲁鲁体积比较庞大，庞大到薄薄的T恤都可以陷到肚皮下面的肉里，但他的脑子却出入意料地转得很快：“我感冒了，嗓子疼，需要去医务室买药，你有什么急事？”
卷卷从来没见过管人借钱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更何况眼前这个胖子鲁鲁唇红齿白身体健，说话的中气之足简直是唐小小和卷卷的总和，这会儿说自己感冒嗓子疼，简直比山西发现女娲的遗骨还难以让卷卷相信。
“哎……这个，哎……好吧，那你赶紧好好看病……”唐小小垂下头，把十元钱捏在手里，伸在空中。
“啊？！”卷卷这回的语气里，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是震惊，就好比山西发现的不光是女娲，还有盘古和共工。
“谢了。”鲁鲁抽走唐小小指缝间的十元钱，声如洪钟地离开了。
卷卷攥紧拳头，瞪大眼睛说：“小小，你疯啦！你忘了之前他还管你借钱买笔记本啦？前两天你还说要管他把钱要回来，这回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是你亲手送给人家的，你这个国际共产主义精神发挥得有点过头了吧I”
唐小小使劲按了按额头，丧气地说：“漫画买不了了，卷卷，看来我得过段时间才能买书借给你看了。”
卷卷难以置信地骂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别人干吗啊！你这个烂好人！”停了一下，卷卷难过地摸了摸唐小小的头，叹了口气说：“哎，你这个烂好人。”
就这样，唐小小又光荣获得了一张“好人卡”。而这张好人卡，在唐小小那光辉绚烂、灿若星河的好人“事迹”中，实在算不了什么，他曾经帮低年级的同学勇闯教务处，拿回破窗而入的篮球；也曾经帮板报小组的同学义务跑腿，免费买冷饮；他还曾经在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帮隔壁班的一个娇娇女扫完了厕所……总之，类似的事情数也数不完，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生，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发生的时候，唐小小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是合乎常理的，结束的时候，唐小小总是感觉自己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可至于是什么委屈，他又说不大上来。如果说，事情就这样过去也就算了，但往往帮忙的结果却给自己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被破窗的教务处老师狠狠批了小小一通，无论小小怎么解释，教务处老师都管小小叫“砸破窗的五(2)班同学”；免费给板报小组同学买来的冷饮，却被人挑三拣四，嚷嚷着“这个牌子的饮料有增塑剂”、“喝芒果我会过敏”或者“牛奶吃多了我会放屁”诸如此类：而那个帮娇娇女打扫厕所的事情，小小实在不愿意再回忆了
总之，小小就这样收集了无数的“好人卡”，只可惜“好人卡”不能张贴，否则小小一定是全世界拥有奖状最多的学生。有首歌怎么唱的来着，背黑锅你背，送死你去……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2
“唐小小那个傻瓜，我跟他说我嗓子疼，他还真信了，简直就是一智障儿童啊！”
刚一进教室，卷卷就听到胖子鲁鲁在跟他那帮“后排的哥们”讲小小的事情，卷卷气愤地把书包往桌子上使劲一扔，后面几个人的笑声顿时停止了，紧接着，班主任老师走进了教室。
“你们太坏了，专门欺负好人！”跟胖子鲁鲁玩得很近，同时又是唐小小同桌的女生孙丽丽低声怪笑说。
胖子鲁鲁从牙齿缝间不屑地说：“就他还好人？他整个就是一包子！”
卷卷气愤地从书包里抽出铅笔盒，无奈地瞟了一眼唐小小的空桌子。这家伙又迟到了。
踩着上课铃声，唐小小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教室门口，班主任韩老师冲唐小小使了个眼色，小小扯着书包灰溜溜地坐到座位上，旁边的孙丽丽厌恶地缩了缩胳膊。
“今天我们英语测验，不许看课本，不许交头接耳，把资料都放到课桌里，快快快！”韩老师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试卷整理成扇子的形状，准备走到第一排开始发试卷了。
“倒霉！”孙丽丽低声骂了一声，而唐小小对此却没什么反应，本来么，他英语成绩是全班前几名，英语测试对他来说真的是a piece of cake。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唐小小蓝色的钢笔字迹很快铺满了整张试卷，卷卷特别喜欢看唐小小的卷子，干净漂亮，就跟打印机打出来的似的。小小不慌不忙地答着题，游刃有余的劲头，仿佛自己一瞬间变成了所向披靡的将军，而那杆流淌出漂亮字迹的钢笔就是他指挥千军万马的权杖。
突然，小小的胳膊肘被戳了一下，字母a那漂亮的小尾巴好像骨折了，硬生生地拐了过来。小小睁大了眼睛，然后急忙拿透明胶带去把写坏的字母粘掉，就在这时，小小的胳膊又被戳了一下。
这下小小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了，是他的同桌孙丽丽正在用胳膊肘不停地戳小小。小小那如静水一般澄澈的内心顿时变成了一团火焰——孙丽丽又想抄他答案了。
唐小小虽然是个全身贴满好人卡的烂好人，但这会他也有点犹豫，毕竟学习跟其他的事情不一样，其他的事情小小能忍就忍了，但是作弊这种事情，小小很难接受，真的很难接受。小小以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眼睛依旧盯着试卷，笔下却没有停。
孙丽丽使劲踹了一脚唐小小，小小皱了皱眉头，依旧没有动。
孙丽丽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把笔一扔，脸埋在胳膊里，那样子似乎在说：我放弃了，我破罐子破摔了，我很难过，难过得要死，而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小小继续写着，他已经写到了卷子背面的最后一道大题，而其他人可能刚翻过卷子来，至于孙丽丽，唐小小微微扫了一眼她的卷子，看到她刚刚写到第二道改错题，而第一题的单词拼写还有好多空白。
孙丽丽冲小小使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小小为难极了，只好把卷子伸出一个角，突然两只大手分别按在了唐小小和孙丽丽的脑袋上。
唐小小的胃里一阵抽搐，他吃惊地拾起头，看到班主任老韩生气的表情，“下了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声音虽然不大，但班级里还是有半数以上的同学惊讶地抬了一下头，卷卷看见老韩站在唐小小和孙丽丽的课桌后面，心里一震，直叫不妙。
3
“你什么成绩，都要看孙丽丽的？”老韩压着火，“说说，什么情况？”
孙丽丽已经被训过了，离开了办公室，这会儿五年级组的教研室里，还有一个语文老师在批改作业，虽然她头都没向唐小小的方向扭过一下，但唐小小却觉得大家都在朝他这个方向看。
“我没有作弊。”唐小小把手伸进裤袋里，倔强地说。
“但是你觉得我应该相信我看到的，还是该相信我听到的？”老韩气得一拍桌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唐小小嗫嚅了一下，没有说话。
旁边一直坐着的语文老师这个时候咳嗽了一下，理了理手里的资料，走了。推门一看，突然发现卷卷正蹲在门口，吓了一跳：“卷卷，你藏这儿干吗呢！作业做好了吗?”
卷卷发愁地挠了挠头，指了指里面。
语文老师笑了，拍了拍卷卷的肩膀，离开了。
教研室里除了老韩和唐小小，再无一人，似乎是周围的寂静给了唐小小勇气，他咬了咬嘴唇说：“我不知道老师相不相信我，但是我真的没有抄孙丽丽的，我问心无愧。”
“你以为我没看到吗？”老韩眯着眼睛说，“孙丽丽戳了你两次胳膊，她要看，你就真给她看了？虽然你没有看孙丽丽的答案，但这也是地地道道的作弊行为。这个事实结果不会因为你主观上意愿与否而改变。我说你作弊，没有冤枉你！”
“我……”
老韩叹了口气，说：“唐小小，说个‘不’字很难吗？”
唐小小把头埋到肩膀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轻轻说：“难的……很难……”
老韩心疼地看着唐小小说：“为什么呢？”
卷卷把耳朵紧紧贴在门缝旁，咽了口吐沫。
“我怕……我怕我一拒绝，他就不喜欢我了……”
“‘他’是谁？”
唐小小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有谁，很多人，每个人都是。”
老韩站起来，背着手，在教研室里走来走去：“可是，你觉得所有的人都值得你说‘好’吗？如果你的‘好’这么轻松易得，那你的父母，你的朋友，那些真正在乎你、关心你的人，他们得到的‘好’和其他那些不在意你，伤害你的人得到的‘好’又有什么区别呢？”
唐小小愣了一下，他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过那么多。但是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能成为我的朋友。”
“当所有人都变成你朋友的时候，也就是你没有朋友的时候。”
老韩摆了摆手，说：“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唐小小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室，教室都空了。
小小坐在座位上，开始用慢动作收拾散落在课桌上的书。
唐小小觉得有点冷，明明是夏天，怎么会这么冷呢？他开始以更慢的速度垂下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发起呆来。
“灵魂出窍啦。”
唐小小跟过电一样，抬起头一看，是卷卷！
“你你你你在这儿干吗啊！怎么还不回家？”
卷卷提了提手里的书包，“等你啊，正好写会儿作业。”
唐小小愣住了，卷卷不好意思地说，“好啦，是写作业，顺便等你，别这么看着我。”
“还不说话？啊，其实跟你半毛钱都没关系，我爹出差，我娘加班，回去没事干嘛……”
“再说了，教室里没人，你没回来，我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你怎么哭了啊……傻瓜嘛你是，多大点事么……”
回去的路上，唐小小和卷卷一边走，一边说下午发生的事情。
卷卷生气地说，“那个孙丽丽就是这样，老想作弊，下次再这样你就举手告诉老师！”
唐小小叹口气说：“说得简单，但是那不就变成打小报告了吗？”
“这怎么叫打小报告，这叫批评教育。我看你啊，烂好人得都快三观不正了……”
突然，一只手拍了拍唐小小的肩膀，小小转过头去，发现是一个陌生人，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怎么了？”唐小小疑惑地问。
“是这样的小兄弟，你看停在那边的SUV，是我的车，不知道怎么回事前面的车门打不开了，现在只有后背箱的门还能打开，是这样，小兄弟你身体比较小，能不能帮我钻到里面去把车门打开？你看我这么大，怎么也钻不进去的，都急死了……”
唐小小笑了：“好啊，没问题，小事一桩。”说着，小小脱下书包，随手往卷卷手上一送。
“太谢谢了，这位小兄弟真是活雷锋啊！”陌生男人笑着说。可两人刚要往车边走，卷卷突然拉住唐小小，炸了毛一样叫道：“别过去！”
“啊？”唐小小眨了眨眼睛，旁边的陌生男人愁眉苦脸地说，“这位小兄弟……也太冷血了吧……”
“不许去就是不许去！”卷卷着急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街边的路灯一个接一个的亮了，路上没有多少人，偶尔有几个拉着满三轮西瓜的瓜农路过，看了两眼唐小小和卷卷。陌生男人看起来有点着急，说．“很方便的事，很快的，帮我开个门的事儿，要不我走不了啊！”
唐小小看起来有些两难，他对卷卷说：“没什么的，真的，放心吧。”说着唐小小就要跟着陌生男人走过去。
卷卷挽起袖子，上去揍了唐小小一拳。
“你干吗？”唐小小懵了，捂着脸颊，吃惊地看着卷卷。
“你什么时候还钱？你上次借我的钱忘记啦？又想跑？”卷卷停了一下，又狠狠地给了小小一拳。
“什么跟什么啊！”唐小小生气了，“什么钱，你有病啊！”
“有本事你揍我啊，你这个烂好人！就是因为你这种人，才拉低了大家的智商平均值。”
卷卷也生气了。渐渐的，唐小小和卷卷扭打到了一起，路过的行人、卖西瓜的大叔甚至保安都聚了过来，陌生男人看人越来越多，急忙跑到suv旁边，拉开车门一溜烟就跑了。
在卷卷的胳膊肘缝中，唐小小看见那个陌生男人拉开车门，愣住了，不禁大声问：“你的车门不是坏了吗?”
唐小小呆呆地瞪着那辆车扬长而去，闻了一鼻子的汽车尾气。
“烂好人，知道我为什么揍你了吧？”说着，唐小小的后脑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4
唐小小回到家，扔下书包，扔下鞋子，然后把自己扔到床上。
妈妈敲了敲门，担心地问：“小小，你怎么了？今天学校作业很多吗？”
“妈妈，”小小突然坐起来，问，“如果别人请求我帮忙做什么事情，我拒绝，对方会不会就讨厌我呢？”
妈妈笑了，说：“傻孩子，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唐小小委屈地说，“曾经一个男生要借我的东西，我没有给他，他后来就不理我了。”
妈妈沉思了一下，说：“如果说，对方只是因为你没有借给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不理你的话，那么说明在他眼里，你可能只是一个‘可以借东西的人’而不是‘朋友’。”
“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别人，所以别人要求我帮忙，我就一定会帮，虽然有时候会很累。”唐小小郁闷地说。
“有的时候，人一定要说不，才可以把自己解脱出来。比如你的底线，是绝对不能触碰的，一定要说不。比如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也不要勉强自己。还有一种，是你明白你做不到的，这个时候也必须鼓足自己的勇气，告诉你对面的人，‘对不起，我做不到，很抱歉’。当你有勇气承认不足，有智慧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才意味着你真的长成了小小男子汉。”妈妈摸了摸小小的额头，冲他点了点头。
小小松了口气，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好累好辛苦，但刚才，他却觉得身上那愈见沉重的担子突然被人取了下来，他仿佛找到了迷路的自己一样开心，，也许，明天某人该不开心了，孙丽丽还是胖子鲁鲁，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