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机器人,他走在路上,拦住每一个人,“给我一个故事吧。”他说。
有些人粗暴地推开他,还有的人停下脚步,看他一眼,然后绕开他,脚步匆匆地离去。
很少有人停下来,听他说话。
“给我一个故事吧。”他说。
穿蓝色衣服的年轻人听了下来,不解地看了机器人一小会儿,笑了,说:“可是,机器人,你要一个故事干什么呢?”
从来没有人向机器人提过这样的问题,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死机了。
他这一死机就是一年。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正在擦拭着他。
他想要开口,却发现发声系统是坏的。
“你醒了。”男人说:“我花了五块钱把你从一个捡垃圾的人那里买了下来。而我,我是一个收破烂的。注意,是收破烂的,不是捡垃圾的。这有区别。”
机器人听不懂这个男人的话。他只是想要一个故事。这个想法在他的电路板里挥之不去。但是,在他模糊的内存记忆里,他似乎记得,有人问过他一个问题,但那是什么,他已经忘记了。
“好了,”男人起身,把一块抹布搁在桌上,对机器人说:“现在,走两步让我看看。”
机器人起身,像平常那样走了两步,他的关节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需要些机油。”男人将一个小瓶子里的液体滴在机器人的关节里。
“现在好了。”男人说:“我修好了你,你为什么还不出去给我挣钱。”
机器人仍旧傻傻地站着。
“唉,算了,”男人说,“就当我的五块钱被小偷偷了吧。可是,你总会干点什么吧。唱个歌,你给我唱个歌吧。”
机器人下意识地歪歪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响。
男人最后的耐心消失了。他粗鲁地推开机器人,骑上自己的三轮车出去了。
机器人颓然坐在地上。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失落过。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一些改锥上面。
也许,他应该自己尝试着把发声系统修理好。
他拆下了自己的脑袋,扯出了装在下巴里的发声系统,顺着连接线一点点地找到线路出错的地方。那个地方恰好在他的脖颈与胸腔接驳的地方。他把自己的脑袋放在自己对面,让自己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胸膛,然后打算拆开它。
可是这很困难。他手臂和手指的关节不是为了弯折到自己胸口及脖颈而设计的。
他想,也许,先改造自己的手臂更容易点儿。
他把自己的左手臂拆了下来。但是,他很快发现,这项工作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简单。控制手臂运动的电路板在他的脑袋里。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卸开那个密封精良的头颅。
他再次陷入了死机。
这一次,他看见那个男人回来后,惊呼着冲向自己。
“看看这些小偷都干了些什么?他们拆掉了我的机器人!该死!”
机器人眼巴巴地看着男人再次把自己组装在一起。但很明显,男人的机械知识不足以将他陷入死机的程序恢复正常。他只是匆匆将他的脑袋及手臂装了回去,然后站在他对面,冲他大喊:“走两步,机器人!”
他要执行男人的命令。他得执行命令。
但是他丝毫不能动弹。
“得了,这一下我的五块钱还是一堆破烂儿。”男人耸耸肩,“下一次出门我得把门锁上。”
男人把机器人塞进了一个堆满了杂物的橱柜里。机器人的身体扭成了他从未有过的稀奇古怪的姿势。在橱柜里,机器人的目光可以透过他的脚趾缝和橱柜上的破洞看见男人房间里的一部分。
机器人看见男人的脚匆匆地走出大门,再看见它们匆匆地走进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也不知道多少岁月过去了。机器人就一直那么呆在橱柜里。
终于有一天,长久未曾见过的光亮照亮了机器人的脸。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打开了橱柜门。
机器人用了五秒钟的时间才分辨出这就是那个男人。那个让他唱歌的男人。
男人已经老得枯槁不堪了。
老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机器人从橱柜里拖了出来。
“看看这个,”老人说:“四十年了,就好像一瞬间。可是你还是那么愚蠢。”
老人笑了,露出不多的几颗枯黄的牙齿。
“老家伙,你在我的橱柜里呆了四十年,还是不肯为我唱歌么?”
机器人陷入死循环的程序仍旧在纠缠不休。给我一个故事吧。我得执行命令。
机器人从未像今日一般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些死循环在他的电路板上运转的线路。
他觉得自己是透明的。
老人盘坐在他的对面,目光可以穿透整个世界。
“好吧,老家伙。”老人说,“我快要死了。你可以活下去吧。”
老人推来一辆三轮车,把机器人搬了上去,然后气喘吁吁地推着车出了大门。
机器人看见雪花一片片从天空飘落下来,远处传来了铃铛的轻响。
他们走啊走,直到来到一家充满了笑声和灯光的房子。
房子的主人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男人。他向老人迎过来。
“老吉姆,瞧瞧你带来了什么样的圣诞礼物?”
“蒋,你能修好它么?它是我四十年前找到的。”吉姆说。
“哇奥,四十年,比我的岁数都大,莉莉,查尔,快来瞧瞧吉姆爷爷带来了什么?”
两个小孩子跑跑跳跳地来到了机器人面前。
“那是什么。”查尔说。
“老机器人。嘘,你要吵醒它了。”莉莉说。
“它跟宾利一点儿也不一样。”查尔撇撇嘴。
“那当然,爸爸说,他至少比宾利大四十岁。”
宾利,机器人想,也许我该问问他能不能给我一个故事。
蒋拿来了工具箱,打发走了孩子,开始修理机器人。
机器人注视着蒋的眸子,感觉这个男人的有无限的精力,而这些精力,正一点点注入自己的身体。
“好了,”蒋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来走走,老家伙。”
站起来走走。这个命令仿佛跨越了四十年。机器人用极其生硬的动作站了起来,仿佛在复习四十年来他所忘掉的东西。他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停下了。
“很好,”男人走到他面前,“你还能干些什么呢?唱支歌儿?”
机器人歪歪脑袋,四十年未曾问过的问题再次浮现,“你能给我讲个故事么?”
“哈哈,老吉姆,快来,看看你的老宝贝儿都问了些什么?”
老吉姆带着孩子和孩子妈进来了。
“什么?”他说。
“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机器人转过脑袋,对老吉姆说。
“嘿。。。”老吉姆浑浊的眼球转动着,“四十年了,你不就是一个故事吗?”
又是反问。机器人好像又要陷入死机。可是他有些犹豫不决。圣诞的钟声就要敲响了,他好像刚看见圣诞老人正驾着雪橇从天空赶来。
“是的。”良久,机器人回答。
大家都笑了。“走吧,去吃圣诞大餐。”
于是所有人都围坐在餐桌旁,红酒在杯子里熠熠发光。这是多好的一个晚上啊。
机器人坐在椅子里,看着人们吃吃喝喝。忽然,他感觉有谁拉了拉他的胳膊。
他低下头。
“我可以叫你托米吗?”莉莉说,“我会给你讲故事。”
“还有我,托米!”查尔在另一边儿说。
托米歪歪脑袋,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
也许,我不需要宾利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