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拄着拐杖,又坐在了天波府外的石墩上。
天波府坐落在京师最繁华的大街上,对面酒楼茶馆林立,街上各色行人如风中的繁花,摇曳穿梭,晃得人头晕。你没看到,你眼里只有一骑白马,马上之人目如朗星,身着白袍。
还是学艺归来那一年,快到穆柯寨了。突然,一道银光俘虏了你的目光,定睛细看,一位骑着白马身着白袍的少年迎面走来,连人带马都白得那么纯粹。
快到近前的时候,少年微微含笑,一提缰绳,白马懂事地站到了一边。你好感陡升,不由得玉首轻举,眼波流转。“咣当”一声,和少年的目光撞在一起。你忽而芳心大乱如风中柳絮,脸上腾起一团火,一颗种子,在心底悠然坠落。
自此,你经常站在穆柯寨的山腰里向下望。骑红马,骑花马,骑毛驴的人,清风一般在眼前划过,唯独缺少白马白袍的少年。无数次恍惚中,那少年从天而降,紧紧抱住你,说,你让我寻得好苦啊,上次一别,我就不再是我了。
你们在山脚下开了一片地,养了一大群鸡鸭,喂了一条狗。当然,爱情的结果是一大群孩子。他们都穿着白衣服。你只给他们做白衣服。
那天,穆柯寨下果真来了一位白袍少年,但胯下是红马。看他剑眉虎目,英俊倜傥,你的芳心鱼似的摆了几下尾。但是,他却一身杀气,还口出狂言要踏平穆柯寨。你粉面含霜,豪情刹那间烧熔了柔情,绣绒大刀幻化成团团银光裹住他。他成了你的阶下囚。从被俘兵丁的口中,你知道他叫杨宗保。杨家的威名你当然不陌生,那小子又伟岸动人,武功吗,也说得过去。你的芳心再次荡漾,柔柔波涛把白马少年推到了沙滩上。
进入华贵的天波府,你就卷入了政治斗争的漩涡。抗西夏,御北辽,即使梦里都在想着如何行兵布阵,白马少年自然没有了落脚之处。
现在,你年事已高,淡出疆场,淡出朝廷。那少年却贼心不死,又回到心里撩拨你。一阵子想起来,你自己都感到脸红,但是,却做不了思想的主。
你一次又一次地想,假如再相见,我们还能彼此认出来吗?你在心里为他画像:满头白发,弓腰驼背,咳嗽连连。你笑了,带着恶作剧。随后,你摇摇头,摇落一地相思,摇出了他初时的身影,白马白袍,英气逼人。你相信他不会老。
“奶奶,你在这儿干啥呢?”孙子稚嫩的声音遥遥传来。
“等人。”你的心还在梦里。
“等谁,等我爷爷吗?”
你忽地醒悟了,脸上一热,拉过孙子的小手,等你呀,小傻瓜。
晚上你就病了,病情十分奇特,既不发热也不咳嗽,只是睡。连太医都来了,把完脉,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摇头。儿子杨文广明白了,开始准备你的后事。
第三天夜里你突然醒了,一下子坐起来,急切地说,快扶我下去梳洗梳洗,来客人了,你们也不去迎接。
周围的人都一脸愕然。杨文广疑惑地问,娘,谁来了,在哪儿呢!
你生气地说,别问那么多,都到大门口了,快去。
杨文广不敢怠慢,一阵风似的刮到门前。只有气死风灯在屋檐上晃来晃去。他又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搜查一遍,只有自己孤单的身影。
三番两次,杨文广大悟,赶紧给你穿上准备好的“送老衣”。
“白马,白马。”你眼瞅着门外,向往渐渐在脸上定格成了永恒。
都以为你说的是杨宗保,但是,杨宗保的坐骑是红色的呀。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