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爷没结婚以前是县电影院里一名放映工。福爷风里来雨里去地赶着马车下乡放电影。
那时候在乡下,一年到头也难得看上一场电影。福爷每到一处,都被好吃好喝侍候着,好烟好酒敬着。酒足饭饱后,电影杆电影幕早已架好,幕布前或站或坐挤满了四邻八村赶来看电影的人们,如同赶庙会一般。放映的时候,不论大人孩子,是不准大声嚷嚷的。福爷每次放映前都会在喇叭里做一下警告。第二天,人们恋恋不舍地用意犹未尽的眼光一直目送福爷赶着马车离去。
一年秋后的一个下午,福爷家来了一位客人,开门见山地对福爷说,想请福爷到村里给放场电影。福爷有些不想去,说改天吧。来人说,你不去我就不走了,我已经答应乡亲们了,一定把你请去,要不然回去我没脸见他们。看着来人倔强的神情,福爷没办法,只好套上马车拉着器材,跟着来人走了。
到了村子里,福爷见有二十多口子人正在村口等着,一见他来了都欢呼雀跃。就见和福爷一起来的那人冲着人群一挥手,二十多口子人七手八脚地往下卸东西,然后小心翼翼地抬着。福爷从他们的话语里得知,找他的人是村长。村长安排福爷吃过晚饭,让人把电影杆子和影幕架好,又吩咐人说,去把高二爷请来。
不大一会儿,村民搀扶着一位老人过来,老人后边还跟着一个扎大辫子,模样俊俏的姑娘。村长请老人在正中央坐下,村长对福爷说,开始放吧。福爷挂上片子开始放映。一共放了两部电影,《铁道游击队》和《地道战》。放完电影,村长走到老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说,二爷,您放心吧,桂花的事您不用挂着,有我们呢,我们会拿她当自家人一样。老人的眼里涌动着浊泪,身后那个大辫子姑娘,眼泪也不住地往下淌。
福爷心里纳闷但没问。卸完幕收拾完器材,村长把福爷安排到自家过夜。送回老人,村长回来把福爷从西厢屋请过来,叫自家女人弄了几个菜,对福爷说,喝两盅?福爷也没推辞,上了炕与村长对饮。酒喝到一半光景,福爷明白了村里放电影的真正原因。原来,高二爷老伴早世,留下一儿一女,高二爷辛辛苦苦拉扯着两个孩子,儿子长大后,高二爷把他送到了部队,长江沿岸发大水时,儿子在急流中救上了三个人后,再也没有爬上岸。这个打击让高二爷一病不起,今年眼看就不行了,村民在村长的带动下,自发地凑钱,让村长去请福爷来放场电影,算是给老人送终。若老人走后,家里就剩下桂花一个人,日子肯定不好过。福爷听完,心里受到很大触动,但福爷什么话也没说,只顾喝酒。那一晚,小村上空的月亮格外皎洁明亮,如水一般,静静地泻满各个角落。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帮福爷将马车整理好,临走时,福爷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绢叠成的包递到村长手里。福爷对村长说,我走后,你再打开,记得给我个回话。说完,赶着马车走了。
等看不到福爷的背影了,村长慢慢打开手绢,里面有一张纸和一些钱。村长翻开纸看,上面写着几行字:这钱说什么我也不能收,收了我心难安,另外多出的那些钱,算是我孝敬老人的,为老人的身后事略尽绵力。我还有一事相商,让桂花跟我走吧,你放心,今后有我吃的就有她吃的。等处理完老人的事,我来接她,等她守孝三年后,去还是留任她选。村长看完信眼睛湿润了,说,真该再喝他两大碗。
49天后,小村路口停着一辆马车,福爷坐在车辕上,一口口地抽着烟。快到晌午的时候,山上出现一个人影,一个大辫子姑娘拎着包袱,径直走向福爷的马车。
打那以后,桂花就跟着福爷放电影。三年后,福爷的家谱里正式多了一口人,高桂花,也就是福奶。关于这个故事,是福爷在一个初夏的傍晚,望着天空皎洁如水的月亮,眯着眼坐在老藤椅上跟我说的。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