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活地图”吊在树上一丝不挂的遗体,程连长眼含热泪脱下了军帽,战士们也都默默地脱下了军帽。十七岁的战士“小不点”双手掩面,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夕阳把树的影子投向地面,像极了一摊摊巨大的泪滴。
程连长小心翼翼地解下套在活地图脖子上的绳索,把活地图的遗体放平,脱下军大衣,盖在活地图身上。
他解下毛巾轻轻擦拭着烈士的遗体,活地图的遗体上纵横交错着许多道伤痕,看来他生前一定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倏地,程连长的眼睛直了。
活地图真名叫马一山,“活地图”这个绰号是程连长给起的。马一山曾是芬山有名的猎户,是程连长千里奔袭,在剿匪的路上吸收进队伍的新兵。
活地图是沙田屿人,十八岁就开始打猎,足迹几乎踏遍了方圆五百公里的芬山,哪里有沟、哪里有坎、哪个山洞适合藏人、哪里的山谷适合打埋伏,活地图都了如指掌。所以,稍加训练,活地图就成了程连长侦察班里的一名剿匪骨干。
“连长,你把这个戴上!”有一天,活地图把一个椭圆形木牌递到程连长手上。
“这是啥呀?”
“芬山山神!”
程连长仔细端详着手里的物件,只见杏核大小的桦木牌上清晰地刻着一个老人的头像,雕工细腻,刀法老到。老人的面庞安详,眼里还含着一丝笑意。
“这是你刻的?”
“嗯哪。”活地图害羞地一笑。
“刀工不错嘛!”
“没事时,瞎刻着玩的,听老一辈人说,这山神灵得很哩!”
虽然程连长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可他还是郑重地把那块木牌挂到了脖子上。
可如今……
有了活地图做向导,程连长如虎添翼。一年来经过大大小小二十几次战斗,芬山周围的十几伙小绺子土匪几乎都被剿灭了,只剩下老鹰岩的马大棒子两百余人那一伙。
马大棒子真名马一水,也是沙田屿人,论辈分,还是马一山没出五服的堂兄呢。
马大棒子曾在国民党队伍里当过团副,也曾举旗打过日本鬼子。鬼子投降后,据说马大棒子率人挖了一座蒙古贵族的坟墓,得了许多金银财宝,这才拉队伍上山,当了土匪。
程连长几次派人侦察,都无功而返。
为啥?
老鹰岩隐蔽在崇山峻岭之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据猎户讲,老鹰岩还有一条秘道,只有少数采参的和挖药的人知道。可马大棒子也不是泛泛之辈,知情人基本上都被他以各种借口除掉了。
土匪马大棒子成了程连长心头挥之不去的心病。
这天,程连长正在研究对老鹰岩强攻的方案时,“报告!”随着声音,活地图推门走进了指挥室。“报告连长,马一山请战!”
“请什么战?”
“我请求上山劝降马大棒子!”
“劝降?不行,不行。”程连长头摇得像拔浪鼓似的,“马大棒子为人凶残、狡诈,你去了,恐怕……”
“我想,念在同乡亲戚的分上,他不会把我咋样的。”活地图的腰杆挺得笔直,眼里射出自信的光。
“不行,我不能拿我士兵的生命开玩笑!”程连长斩钉截铁。
“连长,求你了,让我试一下吧,如果成功了,我们就不会付出那么大的牺牲了。眼瞅着就要过上幸福生活了,我不想战友们再有啥闪失!”活地图祈求地看着程连长。
“你有多大把握?”连指导员冲活地图说。
“七成!”
“我看,老程,要不让小马试试?”指导员望向低头沉思的程连长。
“那……好吧,不过你小子给我记住:一定要活着回来!”
“得令!”活地图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回身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哪承想……唉,都怪我!程连长薅着自己的头发,捶胸顿足。
群山肃穆,只有几只乌鸦时不时地哇哇几声,更显得空旷、凄凉、肃穆。
当程连长的目光无意中落在活地图手上时,咦了一声,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活地图左手大拇指的指甲盖上,赫然微刻着一幅地图。
是那幅上山的秘密通道的地图。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