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七已经八十多岁了,耳朵有些聋。
“谁?”影七哑着嗓子问,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来拜访过他了。
门外没有人回答,依旧是轻轻的敲门声。
影七点亮床头木几上的油灯。灯焰摇晃了一下,影七背后的墙壁上便映出了他单薄的影子。
“我刚才做的梦好沉啊!”影七回头看看自己的影子,说,“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影七手执油灯,打开了门。灯光中,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脸隐藏在黑色的风帽中,只露出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那双眼睛正盯着影七。
“你好!”影七盯着眼前这个深夜来访的陌生人说。
“你好,我想,你应该懂得,你该为自己做一条七彩影子了。”那人面无表情地说。
影七朝那人身后望了望,在油灯摇晃不定的光中,那人身后空荡荡的,没有影子。
那人不作任何解释,转过身走了。
在这座无影山中,影七的影子作坊已经开了70年了。过去的很多个夜晚,影七都会背着他的影布袋爬到山顶去收集黑暗。他将夜晚的黑暗收进袋中,当袋子渐渐涨满的时候,他便系住袋口,扛着它,摸着黑走回作坊去。那袋子里的黑暗比石头还要重呢!
这些收集到的黑暗,会被影七挂在影子作坊的暗室里晾上七天七夜,等到这些黑暗完全风干后,影七会把它们放进一个筛子里细细地筛一遍,把那些月光、星光等杂质小心地筛出去,然后,就会得到最纯粹的黑暗原料。这些黑暗原料便是用来制作影子的。
但是,如今市面上更流行机器制作的影子了,那些影子虽质地粗糙一些,但价格便宜,而且花样翻新。不像手工影子,需要制影人量身定制。
影七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制作影子,很热爱这项工作,对自己的手艺很自豪。
影七拉开柜子最底层最靠边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顶毛线帽。影七捧着这顶帽子,微笑起来。这是70年前,母亲为他亲手织成的帽子。那时他跟随父亲学习制影手艺,出门收集黑暗原料的时候,夜晚好冷啊!母亲为他织了这顶红帽,戴上这顶帽子,身上就像有只火炉在暖着自己。
这时,影七的手触到了两条轻薄得不能再捧起的影子,只要一碰,它们就会像风干的叶子一般化成尘土了,这是影七父母生前用过的影子。父亲母亲相继离开后,影七小心翼翼地保存了它们。
他的手颤抖了—下,轻轻地关上了这个抽屉。影七又拉开了一个抽屉,像毯子一样柔软的绿色包围着他。那绿色里还有隐约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近,是风影──影七的妻子。那时候,他们多么相爱啊!他们一起在春天的绿草地上晒太阳,一起在洒满夕阳的山道中散步,一起采摘野果、野菜,一起把它们做成可口的菜肴……
20年前的一个夜晚,妻子为了给在崖顶收集黑暗的影七送斗笠,失足跌下了山崖,影七彻夜哭泣。哦,这只蓝风筝是儿子的,儿子只与影七一起度过了七年的光阴,但儿子的音容笑貌已深深地印在了影七的生命中。
是的,在后来的几十年岁月中,他独自守着家,平静而安详,他聆听每一天清晨的鸟鸣,欣赏每一场初雪。没有工作的日子里,他就独自和自己的影子坐在夕阳里,抽着烟斗,回忆着往事。
这时,他的手碰到了另一个抽屉,他从最里面捧出一个小小的包裹。他一层层地打开,里面是一只漂亮的风灯。它是当年风影和儿子一起从彩虹上收集来的光芒,他们一起花了无数的心血才做成了这盏精致的灯。
影七用颤抖的手点燃了那朵七彩莲花的灯芯,灯芯里发出了一片朦胧温暖的光晕,光晕越来越明亮,一道七彩的霓虹出现在影七的面前。影子作坊小小的窗口中透出一道七彩的光晕,那是影七点燃着的风灯。这时,影七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风灯的光环绕着他的周身,他的影子开始变成七彩的了。
选自《绝妙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