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颜与罗西夏相遇的时候，已是秋初。
他们一起去吃饭，啤酒园，高高的椅子，两人之间是热气腾腾的火锅。
朝颜说：我喜欢吃绿色的蔬菜。
西夏不说什么，仔细地将菠菜一根根放进锅里，菠菜在热汤里翻个身，绿得更加生动。
朝颜夹起一根，低下头，在小盘中摆弄。
天地小，不经意又见，无法轻描淡写，只说：你，还好吧？
问得重，答得却轻：都好，你也好吧？
有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朝颜认真地低着头。
西夏夹过来一只大虾，朝颜用筷子扯大虾的胡须，心中百味杂陈，这个男人，还是一贯的做派，无所谓。
那年春，陌上花开，朝颜红袖低眉，眼底留住了一个人的影子。是正在写生的西夏，时间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她成了他画中的人儿。
罗西夏说：画好后，我要把画儿挂在墙上，没人做饭的时候，画中人可以走下来，做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朝颜明眸秋水，如同梦中。她慌乱地点头，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
画中，朝颜的背影，纤细窈窕，似风中的一面柳。
走走停停，亲亲热热，朝颜犹犹豫豫投入这一幕没有欢喜的戏剧。
罗敷有夫，使君有妇。朝颜想，真的是演戏吗？
发乎情，止于礼。这个男人不是登徒子。
秦朝颜想：有些错误，不可以犯。
不是登徒子的男人却寄希望于来生：朝颜，来生，你为荆钗，我为布衣，房前屋后，我要为你种下大片大片的花儿。
花为朝颜。朝颜花就是牵牛花，朝颜妈妈怀孕的时候，在房前屋后的篱笆缝儿都洒下了牵牛花籽。妈妈生完她回家的时候，是早晨，牵牛花开得正好，有一朵吹到了窗台上。
朝颜妈说：牵牛花有个俗名叫“勤娘子”，学名朝颜，闺女就叫朝颜吧。
朝颜从小就喜欢牵牛花，上学走，牵牛花吹着小喇叭送她，放学回，牵牛花敞着笑脸迎她。朝颜想起这些的时候，泪一朵朵落下。
幽情冷处，相思无用，散了吧。
散了吧。
却是分分合合，直到有一天，朝颜在商场里迎面遇上罗西夏。
罗西夏，推着车祸后的妻子，脸上温情的笑容在遇到朝颜的一瞬，凝固。然后就是风情落尽。那么快。
点头，介绍，这是同事，小秦。这是爱人，席雯。
开始的繁华，就这么走着走着，荒凉起来，幸好，还来得及转身。
朝颜躲到更衣室，擦干了眼泪。
不用说再见。从此，相忘于江湖，为了那个可怜的人。
一顿饭，吃得山长水远。
临别，西夏说：下周要开一个画展，然后他带着妻子去另外一个城市。
秦朝颜决定去看。
那天她戴了一顶大大的帽子，混在人群中，看四壁满满的画。
大大小小的画，全是牵牛花，早晨的、晚霞中……主题是：花为朝颜。
还有一幅古装人物画：卿为荆钗，子为布衣。稚子小儿，正鼓腮皱眉，吹着一朵喇叭花……
选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