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谯城南门里有一赵家正骨堂,主堂大夫姓赵,名重山,擅接骨,尤擅配制膏药,人称“赵三贴”。
这赵三贴长得白白胖胖,又终日爱笑,活脱就是庙里的弥勒。可甭看他身胖体拙,手上功夫却是了得,碰到有人伤筋断骨找他来,他笑眯眯看着对方,伸出胖手这么一摸,里面怎么回事,立马清清楚楚。而后,谈笑间,趁人不备,忽而双手如电,分抓断骨两端,一推一送一按一揉,但闻咔咔几响,不待那人喊疼,断骨就已接上。随即,再往伤处敷一贴膏药,上两块夹板,就算完事。临走时,照例给伤者另拿两贴膏药,嘱咐好七天一换。回去了,不出二十一天,伤处自愈。
按赵三贴的话讲,他这三贴膏药是有讲究的:一曰正骨,二曰生肌,三曰闭合。不管你是骨裂骨折、伤胳膊断腿,只要贴完他这三贴药,准能行动如常。
起先,谯城人多不信,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快就能好了的?可见其所治伤者无不是三贴药即能活动,不禁啧啧称奇。于是,就给他送了个绰号,叫“赵三贴”。
有一年,谯城震远镖局的杨镖头外出护镖,路遇悍匪,被打得四肢齐断、奄奄一息。抬回来,看了几个大夫,均是摇头叹息,说是伤势太重,即使能治,也要落个终身残疾。后来找到赵三贴,接上断骨,贴了膏药,到了一个月头上,就能在院子里打拳练棒了。
杨镖头重伤痊愈,很是感激,花重金为赵家正骨堂做一牌匾,并请本地书法名家题写了“赵三贴”三个大字。
自此,赵三贴名声更盛。
自古道:同行是冤家。在城北永安巷,也有一家治骨伤的老字号,主家姓孙,人称“孙接骨”。前些年,孙接骨在谯城也是有些名气的,可自从赵三贴名声大盛后,这孙家的生意就一天比一天冷清。
生意不好做,孙接骨就恨上了赵三贴,逢人便讲赵三贴是江湖野医,根本不懂接骨续骨之正法。
这话传到了赵三贴的耳朵里,赵三贴也不生气,依然乐呵呵地配药接骨,给人治伤。
一日上午,赵家正骨堂突然闹嚷嚷抬进一个伤者。赵三贴一看,见这人正是街面上的一个混混儿,名叫马三。再看马三的伤势,但见左脚低垂,小腿红肿,显然是左小腿骨断了。
正位,接骨,贴膏药。正当赵三贴准备上夹板时,马三吸溜着嘴,阴阳怪气地道:都说你赵三贴擅接骨,膏药神,马爷我这腿,你确保能接好吗?
赵三贴淡然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一贴正骨、二贴生肌、三贴闭合,不出三七二十一天,定能让你走路。
呵,好大的口气!马三一撇嘴,咱今天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我这腿要是不好,可要砸你的招牌!
赵三贴知道遇上找碴的了,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二十一天后的下晌,十多个无赖抬着马三,骂骂咧咧地闯进赵家正骨堂。
一进门,马三就指着赵三贴大骂,你他娘的什么赵三贴?当初在马爷面前牛皮哄哄,说什么二十一天准能行走,现在你给我睁眼瞧瞧,老子的腿接好了吗?
赵三贴一愣,走上前细看马三的伤处,但见左腿依然红肿,一只脚无力地垂着,竟是没接上!待伸手去摸断骨的部位,不禁心中一惊,豆大的汗珠顺额头流下。
弟兄们,给我砸!随着马三的一声喊,众无赖早已跑出堂外,摘掉写有“赵三贴”的那面牌匾,稀里哗啦,一通猛砸。
就有人劝赵三贴,让他报官;也有人说,早上明明看到马三都能上街走路了,而今腿骨重断,莫非有诈?
赵三贴也不讲话,脸上依然带着笑,抄起一把大扫帚,慢悠悠地清扫地上的碎匾。
再说孙接骨,听说赵家招牌被砸,高兴得又是放鞭炮又是换匾,发誓要研制一种骨伤新药,盖过赵三贴。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
这一日,孙接骨带着徒弟,去城西60里的龙山采药。
也是该着有事!在攀爬一处断崖时,孙接骨脚下一滑,从崖上摔下,竟硬生生把脊椎骨给摔折了。
尽管也是骨伤名家,但由于伤在脊椎,且骨折严重,抬回家里,其徒弟再三施救,也没能将他的断骨续上。
正当孙家人哭天抢地、一筹莫展时,赵三贴竟背着药箱,上门治伤来了。
经此一事,孙接骨是又惭愧又感激。伤愈后,在芍香楼订一桌酒席,答谢赵三贴。
席间,孙接骨满面愧疚,说起当年马三找碴闹事,砸赵家的招牌,皆是他花钱收买,幕后指使的。
赵三贴一笑,这事你不说我也知晓。当初马三的断骨本是齐碴,伤在膝下四寸;第二次再去找我,断的却是斜碴,伤在膝下五寸,显然是外力挫伤所致。而细观挫断其腿骨的手法,正是你孙家的分筋挫骨手。只是,当时有些震惊,这生生将人闭合之骨再次挫断,也未免太有违医道了!
喝了一口酒,赵三贴又道,其实,孙兄不知,我们行医之人,招牌不在店门,全在病人的心里。故此,你虽让人砸了我的招牌,却无法砸去病人对我的信任。
一旁的孙接骨,早已听得又羞又愧……
选自《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