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月夜,我独坐院内,拿起竹笛,摸索着吹奏《高山流水》。
秋夜很静。我可以感知我蓬乱的头发在微风中的舞动,感知我盯着月牙儿时眼眶的湿润,却没有感知到她来到身后且珠泪婆娑。
口琴的伴奏让我回过神来。我仿佛听到了叮咚的山泉,淙淙的流水。
默默放下竹笛,我转过头去。
她坐我背后,低着头,专心地吹着口琴。那声音是压抑的──她没有用足气流,音韵中饱含羞怯与担忧。
曲终,寂静似一块幕布包裹了我俩。我伸出一只胳膊悄悄揽住她的腰肢,额头不由自主贴在她的秀发上。
“你犯愁了。”她说。
我没有回答,揽着她的胳膊稍稍用力,手压在她已经隆起的小腹上。
“知青回城是国家政策,你想走,就走吧。”
“唉──我……哪舍得你啊!”
她两只胳膊圈住我的腰,啜泣声伴着身子的颤抖一起袭击我的神经。
我慢慢掏出口袋里的返城通知,一下一下撕碎了。
“不回了,咱俩一同做乡村教师,白头到老吧!”我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夜深,天凉,咱睡吧!”
……
今夜的月牙儿如那晚一样,我的竹笛演奏的依旧是《高山流水》,那婉转悠扬的笛韵虽然灌注了我对岁月的怀恋,然而口琴不在,笛韵孤冷了。
秋风一如当年,吹过来,撩乱我已经花白的头发。望着月牙儿,我不由自问:相约白首的生命,真的说没就没了?
儿子走来,人未近,声先到:“爸,夜深了,回屋睡觉吧。”
我放下竹笛,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交代一句:“明天入殓的时候,口琴一定要让你妈妈握在手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