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向他的工作岗位——村里的养猪场。猪圈里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粪便是庄稼的好肥料,他得把三排猪圈里的粪便一铁锨一铁锨地铲到小推车里,再推到猪圈外的空场上堆好。他那一双曾经签署过无数文书、写得一笔漂亮小楷的手如今紧紧握着铁锨,一锨一锨,他干得踏实而卖力。半个小时后,他已是浑身热汗了。心中的郁闷之气已通过他的双臂传输到铁锨上,他感到心中畅快了许多。他索性脱掉半旧的蓝卡叽布的中式上衣,露出暗红的绒衣,愈发轻松自如地挥舞起铁锨。农活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年少时的他在父亲的训导下曾经是一个不错的农家好劳力,他是带着一身腱子肉考上大学的。如今,重拾农活,他有一种亲切感,又有一种迷茫感。他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曾经是这一方水土的设计者和规划者。他感觉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县长”,他就是农家的一个壮实的男人,每天与土地、生畜打交道。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心里很熨帖,很宁静。他挥舞着铁锨,释放着一个三十五岁男人的全部能量。
太阳慢慢升高了,柔和的光线洒满了收获后宁静的村庄。家家烟囱里冒出了炊烟,吃中饭的时间到了。饲养员大嫂提来一桶糠麸、烂菜叶和泔水拌和成的猪食,舀到猪食槽里,猪们一窝蜂地窜过来,“吧唧吧唧”香甜地吃起来。最后,大嫂犹犹豫豫地舀起一勺倒进一个粗瓷的碗里,怯怯地递给他,这是按村支书的吩咐给他的“午饭”:贫下中农同志们都还经常挨饿,金贵的粮食是不能给“走资派”、“右派分子”吃的。
他坐在一个土堆上,晒着正午的阳光艰难地咽着自己的午饭。在经过饥肠辘辘的折磨后,他必须给自己补充能量。一上午的重体力活已使他筋疲力尽,下午他还要面对更为严峻的任务——挨批斗。
一阵锣鼓的喧闹打破了村庄水一般的平静,男女老少们听到锣鼓声都从家里走出来,聚到村里的场院上,批斗大会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