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怎么就让狗挖的吃净了呢?
四月的桃花、杏花妆扮了远山近山,甚至于这座小城。老米一个人走在城外的国道边上,抽一支烟,又抽一支烟,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向心细的他怎么会这般大意呢?
小米虽是就要满是八十岁了,虽是她和同学也一起去过几回大城市,但是小米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而且漠北要比她生活的小县城大十多倍。她怎么就能一个人乘火车去漠北呢?到了漠北,又是深夜;到了漠北,又是身无分文?
小县城火车站售票处,老米背着一个橘黄色、黑色相间的有些破损的大书包,站在不锈钢栏杆处,看着小米最后一个从售票窗口急急转身,捏着一张火车票,急急走出售票大厅,接过老米背上的书包,再急急闪进候车大厅。老米一眼就看见了她脸上、脖子间的汗珠:小米——老米叫一声小米,紧跟一步跨进候车室的大门,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被深黑色的制服、黑色的警棍,还有玻璃门一般的脸挡住了:没票不能进!
没票不能进!县级站,站台票通常又不卖,总不能为了在候车室逗留那么点时间,再买一张票吧!老米一扬手,说一句:她是我女儿。就要冲进去,但黑的警棍、玻璃门一般的脸就是一种管制,老米望而生畏,举在半空的手像是患了先天性小儿麻痹症,一抖,一抖又一抖:小米,小米!
老米两脚尖像生了根一样,扎在地板里,尽量站直了瘦长的身体,把脖子伸到极限:小米,小米。小米显然是听到了父亲焦急的叫声,她也显然是理解了父亲依依不舍的心情,然而小米能做的也只是一转身,一回头,一个淡然的笑。
小米,背着橘黄色、黑色相间的书包,再一转身,一回头,闪进了进站口敞开的玻璃门。进站口的玻璃门,合上了,而且“嘶啦”一声套上了铁链子。模糊的玻璃门后面,是小米急急的身影,是小米一闪又一闪的橘黄色、黑色相间的书包。
老米,半晌了,还像是被谁管制着一样,竟然还和当初一样瓷在候车室的玻璃门一旁。他的那双水泡子眼睛,也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一滴,又一滴眼泪挤出他干涩的眼眶,再无声地跌碎在地板上。
呜——一声长鸣,火车“哐当,哐当”才开动,“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老米的手机响了:爸爸,我已经在火车上了。还好有座位,爸爸你回去吧!
嗯,那就好!那就好……老米的话听上去是欢快的、幸福的,突然他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满面惊恐:啊——
爸爸,你怎么了?小米提高了嗓门问。
小米,爸爸突然想起没给你带钱啊!一分没带!这,这该怎么办呢……老米早已离开候车室的玻璃门,他急急地在大门外的平台上转来转去:小米,你说爸爸的脑子怎么就让狗挖的吃净了呢?我,我……
爸爸,你不要着急啊!小米许是被父亲的话逗笑了,她真的笑出声来,并且安慰着老米说:小事一桩,爸爸你真的不必担心,火车到了漠北我自有妙计,我保证完好无损走进学校的大门。
嗯,嗯!听女儿这么一说,老米也像是把心放在肚子里了,他这才对着手机话筒呵呵一笑:小米,那你路上小心一点,到了漠北自己想办法啊!记得,一到学校就给爸爸打个电话啊。
县级小站,今天也不知道耍得哪门子神经,平常总要晚点十几分,甚至半个钟头的火车,竟然准点就到,而且准点竟然一闪就开走了?
这个问题对于一贯老实巴交的老米来说,他就算睡上两天两夜也想不明白。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竟然在女儿取票、上火车时忘记给她一些钱,而且是一分最少,一分也没给啊!
准时准点的火车开走了,许是已经使出个百八十里了吧。老米笑过以后又像是得了抑郁症,一步一步走过候车室大厅门外的平台,再一步一步走下那些石阶,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个县级小站,然后呆头呆脑地沿着弯弯曲曲的国道向城里走去。
漠北是怎样大的一个城市?虽是老米也曾去过那么三两回,但他真的无法估量漠北的大,还有漠北的繁华,以及漠北的那些个花花世界。如此这般大的一个城市,一个世界,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一个深夜乘火车,又身无分文的孩子来说会是怎样的一种处境?漠北火车站下了火车,她能联系到平常要好的舍友吗?万一人家舍友要是关机了呢?她能遇到一个好心的出租司机吗?能顺利平安地把她送到目的地吗?万一要是遇到歹人又该怎么办呢?
虽然,小米在手机里是笑着回答她能解决这点小问题,虽然,小米在手机里是笑着向他保证完好无损的,但是直到天幕上挂上了无数的星星,直到城里城外亮起了一片儿灯火,老米还是觉得不踏实,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已经是灯火阑珊了,老米依旧禹禹独行在城外的国道边,而且是抽一支烟,又抽一支烟。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老米的手机又响了,一看是媳妇打来的电话,老米镇静了一下,然后接通手机,不等媳妇问长问短,老米对着夜色哈哈一笑:媳妇你先睡吧,小米很好一切都顺利啊!
那你怎么还不回家,深更半夜干什么啊!老米媳妇怀疑地追问着。
二两,就是二两啊!老米平常一遇到高兴事,或者愁肠事总要叫上三两个哥们儿闹两瓶,这当儿为了解除媳妇的怀疑,老米一边装醉,左手在前额很响地拍一下,一边对着手机听筒提高嗓门说:媳妇你安心睡吧……我在喝酒,才喝二两他们就说我醉了,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