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贵赶上了好时代。
那个年头全民经商,他琢磨着,自己是一名交通警察,有这一身制服罩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开出租或许是从事第二职业的不错选择,何况局里有那么多民警家里都养着出租车,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管,怎么可能唯独来管我呢?
主意拿定,一不做二不休,说干就干。他东借西凑花十二万买了一辆夏利,让停薪留职的妻子干白班,他自己干夜班,夫妻俩带着美好憧憬就这样欢欢喜喜快快乐乐大干起来。
以前,光听说出租车活好干,来钱快,当时也没考虑那么多,干上之后才知道这活蛮辛苦的。由于常贵每天干到下半夜才收车,干了没多长时间,一桩麻烦事来了:因为长期休息不过来,缺觉,第二天上班执勤他坐岗亭里跟鸡啄米似的老犯困。
常贵睡岗被抓了好几回,队长在队例会上点了此事,并向他发出了“再睡岗被发现就停职检查”的严厉警告。常贵犯难了,他心思:眼前有什么万全之策既能保证在岗上得到充分休息又不耽误晚上开车还不被队里领导点名就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思来想去,最后物色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和他一个岗的老张。他们俩人包一座岗亭,一小时一换班。老张四十来岁,是交通科所有执勤民警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他长得体态肥胖,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二百来斤的大体格,平时一次一斤白酒不够,喝醉了四个人抬不动。
常贵记得,一年,队部搬迁举行“旧址告别”酒会,那回老张恰巧刚从局机关调来时间不长,在中队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老队部屋里,条件不算很好,四张写字台拼凑一起当酒桌,锅碗瓢盆和煤气燃具都是民警事先从家里带来的,从市场采购回海鲜和时令蔬菜,另外带回一个“炮弹”(罐装散啤),大家自己动手,准备了一桌丰盛大餐。
老张喝酒是窗棂外吹喇叭——名声在外。酒会上同事见他喝酒豪爽,一口一大缸子,就没怀好意故意欲灌醉他,
一位民警举杯上前:“张哥,你是老前辈,德高望重,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举行酒会自然不能没有交通科科长。李科长是海阳人,撇一口威海腔,端杯上前:“老张呀,感谢你在局机关那回对我们交通科的大力支持和帮助,我代表科领导敬你一杯,我话还没说完,你先干这杯我再说。”
老张一仰脖把酒干了,抹了一下嘴巴:“说吧。”
“爽快!你等在我眼里也是人才,说起来你也是喝过墨水的人,不然你也不会在机关呆那么多年。众所周知,唐代酒八仙有李白、贺知章、李适之、 李琎谁的,我就不一一说了。有一首唐诗是这样赞李白饮酒作诗的: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人,有时就一步之差。你是不是也当众作一首,你要是作了,那你就加入了酒八仙行列;你若不作,那你就——”
“就什么?”
“就真成酒半仙了。”
噗—— ,一扭脸,一位民警一下把满口的酒笑喷地上。
大家笑完,老张不紧不慢的说:“作诗就免了,我朗诵首毛主席的诗词吧,《沁园春 雪》。”
满屋人鼓掌齐声喊“好”。
老张对着拳头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朗诵起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馀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朗诵不好,谢谢!”
饱含深情,抑扬顿挫,博得满堂喝彩。
现场气氛被推向高潮。朗诵完毕,又引来一波敬酒。三敬两敬,不一会儿把老张灌倒了,躺地上,四人开始没抬动,最后把他抬上一条毛毯,一人拽一角,大家七手八脚,费好大力气才抬进面包车,将其送回了家……
这事后来说起来成为大家笑谈!“酒半仙”就是从这个时候叫开的。
老张酒瘾很大,他经常怀里揣着小二锅头,上岗的时候,憋不住,趁无人就偷着啜两口。常贵抓住他这一弱点,这天中午就把他叫到饭店,点了四道菜,全是老张的最爱,有辣蛤蜊,有炒土豆丝,有木须蛋,有家常豆腐,还特意为老张要了一瓶琅琊台高度白酒,常贵喝啤酒,两人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常贵说:“大哥,开出租挣分钱也不容易,我不请队长,叫你中午出来喝酒,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
“还不是因为咱俩一个岗,看你实在。小弟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讲。”
“啥事,讲。”
“下午1点半至2点半的岗,你替我回行不行,我睡回觉,盹死了,晚上开出租实在太累了。”
老张拍着胸脯:“没问题,这事包我身上了。咱俩一个岗,往后有事你只管吱声,只要大哥能办到的决不推辞。”
常贵投其所好,继续加大力度:“一言为定。往后你包我的岗,我中午管你酒,好不好?”
老张眉笑颜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嘞,驷马难追。”老张自己喝出一瓶白酒,怕他中午没有喝滋,常贵朝服务员喊道,“我大哥快到点接岗了,炒一盘花生米,外加一瓶小二锅头,让他捎上,我结账。”
“好嘞。”
时间不长,老张哼着小曲,装着一袋花生米和小二锅头上岗去了。
常贵又喝了一会儿,然后付账回队躺在会议室长椅上放心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常贵突然被叫醒:“常贵,你怎么躺这里睡觉,空岗了,你知道不知道你?”
常贵从长椅上坐起来,一看是队长,急忙说:“我和老张换班了,他在岗上。”
“别跟我犟,鸭巴子肉好吃——嘴硬,你带我现在去找,走。”
岗亭距离中队不远。下楼,出院,两人朝路口岗亭走去,老远看见岗亭里没有人。
队长用藐视的眼神看着常贵,道:“我说没有人,你还不信。”
“怎么会呢?”常贵犯晕。
“还怎么会,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常贵跟着队长身后,队长气呼呼地走到岗亭跟前,停住脚步,回头狠狠瞪了常贵一眼,然后迈上岗亭台阶,握着门上把柄用力一拉,门开了,两人大惊失色,吓了一跳。
老张歪着身子依着岗亭内壁,坐地板上,耷拉着脑袋,伸着两腿,已经醉成一滩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