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雪娇生下的是个女儿,这算不算又是她的一错呢?
或许只能说命运没助她一臂之力。
生孩子的时候,老金没有陪在她身边,倒是谷婷等几个旧时的女同学在产室外候着。孩子生下来后,老金风风火火地赶来,抱起来见是个女孩,马上就撂下了,脸上的失望都懒得掩饰一下。他现在转去云南做玉器生意,把市区的房子也退了,又推说云南那边天气不好,不适宜养身体,雪娇只得回娘家去坐月子。
说起来是嫁了个香港生意人,但雪娇家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得益。还没出月子,孩子发起了高烧,爹妈眼下也不见了影子,雪娇抱着孩子挤上公交车,又颠簸在了那条黄沙漫漫的土路上。孩子在她的胸前滚烫一片,她没空替自己感到心酸。到了市里,又换了好几次轻轨,才终于把孩子送进了儿童医院。
刚开始的时候,谷婷她们在背地里把陈雪娇嘲笑挖苦了许多回。几个年轻女孩子把头簇在一起,抽着一盒吸管似的韩国极细烟,照例先把雪娇的近况交换咂摸一遍。其中一个女孩莉莉,在一个高档楼盘做售楼小姐,新近搭上一个水泥厂老板,忙着炫耀老板新买给她的香奈儿菱格包和卡地亚螺丝手镯,末了女孩们还要再次替雪娇感到一番不值。
“跟着那个香港老男人,都混到了些什么?还觉得自己嫁进了豪门。”莉莉翻了一个白眼。
“是不是TVB电视剧看多咯?”几个女孩一起咯咯地笑。
还是谷婷稍微仁义些,把话锋一转,“这两天一直陪孩子在儿童医院输液,车都舍不得打,一路坐公交车过来的。”
女孩子们马上又变得义愤填膺起来,“那个老金,一个月到底给娇娇多少生活费?”
“好像就两干块钱。”谷婷说,“人一个月都回不来一趟。娇娇的妈好像也不管事,只顾自己在外头的火锅店打工。”
女孩们叉不说话了,只顾闷头抽烟,一副感慨人间的样子。
“其实老金的爸爸应该还是有钱的,我听娇娇说,老老金在内地起码有十几二十个情人,涵盖老中青三代,沿海、中西部都有。现在他人也没在香港住了,深圳有一套大别墅,对他的情人们可大方了。”谷婷把娇娇跟她拉过的家常都道了出来。
其余几个女孩子边听边瞪大眼睛,听完吐一口气,“媳妇混得还不如情妇。”
谷婷瞥了莉莉一眼,莉莉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六
这是个燠热的下午,雪娇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忙着往行李箱里扔衣服。孩子已经会到处爬了,独自在地上玩着一只哼哼唧唧的小熊。她把烟抿在嘴皮子上,两只手拼命往下按行李箱的盖子,胸前的波涛便汹涌了起来。雪白的烟灰掉下来,拿手在盖子上一抹,灰烬却钻进了布面凹凸的纹理。
雪娇在行李箱上疲惫地坐了下来,手肘支在膝盖上,呆呆望着这间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卧室。好像一切都没什么改变,床头还有十年前当红偶像的海报,镜子里映出的那个女人,也还是曾经那个风尘仆仆的样子。
她要去深圳了,老金要把她送到他爸和“六姨”的那个家。
娘家是不能久住的,她渐渐已输掉了自己的里子,面子就算还剩下一张纸,她也得用最后一口气绷着。结婚前她常常能在老金面前大吵大嚷,结了婚,不知道为什么吵不起来了,只剩下哭,哭得差不多了,老金只得说,那就去深圳,老爷子还是惦记着这个小孙女的。六姨可以帮着照顾孩子,六姨自己的女儿已成年,早不用她操心了。母女俩的生活费由老金按月支付,经过和雪娇的讨价还价,从两千涨到了三千五。
“娇娇呀,你别怨我,唉,是你没赶上我的好时候。”在经济舱的尾部,老金也显得有些疲惫。雪娇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前看了看,“我们带了,个小孩,能不能跟空姐说一声,把我们换到第一排去,那里宽。”
老金拉她坐下来,“哎,坐经济舱,就不要多事,你看走道里还有这么多人,来来去去的,还要跟那边的客人打招呼,空姐也烦。”
雪娇闷声不响,把孩子紧搂在怀里。老金抓起雪娇的一只手,放到嘴边亲了亲,“以后我们肯定会过上好日子的。六姨那里,条件很好的,她人也不错,不然我爸也不会挑她那里做他的大本营。你去了那,就当在自己家。我爸和六姨的女儿叫裴裴,人很靓,应该比你小两三岁,你们俩好好做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