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单位是个很小的单位,想不到今天接到电话,说是上面要来人。办公室就我一个人,又是主任,又是兵,反正所有的活都得我干。接到这个通知,我赶紧报告给了我们的头儿——吴领导,吴领导快到点了,所以工作上就没有往天认真,单位的日常工作差不多不管。只管大事。但上面要来人。这可是大事啊,所以得先报告给他。
“吴领导,上面要来人!”我把电话打到他家,还好,他还在。因为我是掌握了规律的,上午十点以前,我们敬爱的吴领导一般在家,然后到一个茶楼,和他的老朋友聚聚,吹吹牛,谈谈天。然后总有人作东,在外面吃午饭,之后到办公室午休。下午才正儿八经地工作。我当了这么多年办公室主任,就是因为我很会掌握找领导的时间,如果找的时间不对,那我这个办公室主任也就当到头了。
“上级要来人?是部里?还是省厅?还是地局?你搞清楚了吗?”吴领导有些气恼地问我。我赶紧解释道:“电话是省厅打来的,他们说是部里要来人!”
“部里?不会吧?”吴领导的语气有些怀疑,确实。我在这个单位干了十几年,连省厅都没有人来过,会是部里的人来?所以吴领导的怀疑也是正常的。吴领导亲自打电话去问省厅,搞清楚了确实是部里要来人。
这可是大事啊,说白点,要是真的部里的人来我们这个小单位,这下我们可就出名了,在上面挂了号,要钱,要物,要项目,方便多了。这些年,我们单位发展缓慢,主要原因就是争取上级的支持不够。现在我们领导的车还是个旧普桑,每年的津贴也多半兑现不了,这也怪不了谁,就是我们没有被上级重视。
吴领导就是吴领导,抓起大事来得心应手。首先成立了“接待工作领导小组”,并亲任组长,其他副职是副组长。然后分工:会务组,生活组,出行组,资料组。鉴于是部里来人,我们单位的接待能力根本不够,因此必须向分管副县长汇报。要财政拔出专项资金,并借用县政府接待车。
分管副县长听说是部里来人,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因此他叫秘书过来。准备了一个汇报材料。要求是全面、具体、问题、成绩,一一说透,但字数不能太多,要在半个钟头内汇报完。上面来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人,你废话多了,人家不愿听呀。
副县长就是副县长,比我们吴领导想得还全面。
秘书要写材料,就把我拉上了,因为资料得去找呵。谁叫我是这个背时的办公室主任呢?
通知说部里来人兰点钟到,我们早在会议室等着,几个主要领导则去迎接。人还真的如约而至,不过怎么看这人也不像是部里来的领导,即使是部里的一个司处级干部,也不会像这人那样,蔫头。佝背,花向头发,不但没有气派,就像是个照门的或是烧锅炉的。但俗话说“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人家真的是大领导。不是说越是上面的人,越没有架子吗?
欢迎会还是在热烈地进行。主持会议的吴领导在介绍这个部里来人时说:“这是部里的老领导,叫桂成东。”我看见这老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我是办公室主任,是为会议服务的,我的主要任务是做会议纪录,会后要不出会议纪要,要不发简报,总之这是少不了的套路。
欢迎词致完了,该是副县长作主题汇报,想不到坐在主席台的这个叫桂成东的人,眼睛像在打瞌睡。也许他太劳累了吧。副县长也睨见了,面上略有怒色,但立即收敛,副县长在官场混迹多年。深知一个眼神不对,也许就会让自己的仕途走到终点。因此他仍然一丝不苟地汇报,而且尽量生动形象。副县长以前是中学的语文教师,有副好口才。比郭德刚差点。但差不了多少。
“下面请部里来的老领导讲话!”吴领导宣布。
老头摇了摇头:“同志们,我没有多的话说,下来就是看看!”
这下,倒让在场的领导慌了,人家是先看,找出问题再说。看来人家的水深得很,好在没有小瞧人家,要不然。还真的弄砸了事。
会议就结束了,部里来的人要求很简单,说只要一个人陪着他转转,其他就不用麻烦了。这样,陪同部里来人又成了我的光荣任务。这桂老还真不错,对我很客气,我问他:“桂老,你有什么事要交给我办吗?”
“马主任,你帮我找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叫凝血草,全国只有你们县才生长。它是种药,专治咳血。”
哦,人家原来根本就不是检查工作的,而是来要找药的。这草我听说过,只是很难得到,一是数量极少。二是长在悬崖上,采撷十分困难。但我还是咬着牙巴答应。我下来就给吴领导汇报,吴领导一下愣了——他不是来检查工作的?是不是骗子哟?现在什么人都有,说不定就是来行骗的。是不是先让公安查查。
公安还真的查了,结果确有其人,只是来人真的不是领导,是部里的老勤杂工。副县长听了汇报后愤愤不平,以为要了他,他把我们的吴领训得像龟儿子。吴领导下来后,接着是训我,还扬言要把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给抹了。我心想正好我不想当这背时主任了,好处是领导得,下力活是我干。
我通过私人关系。为这位部里来的桂老头把药弄到了。当然,没有好酒好肉招待了,但他不在乎。一个人在宾馆,随便点几个菜。我给他拿药去的那天,他还硬拉着我要喝酒。我说我来埋单,哪有客人请主人的道理?但他坚决不干。因为他说——我给他帮了大忙。一定得谢我。他离别时没有人送,只好坐公车。
不久,我们省厅要各地上报项目到部里,说白了有项目才有钱,没有项目就饿死吧。我们县也报了个项目,但要成功,还得跑部里啊。有句活叫“跑部钱进”,不去跑。有什么钱来?我们的吴领导说:这回他亲自到部里,这是他站的最后一班岗。其实大家心里明白,我们县的项目成功的概率几乎为零,这么多年。整个全省就成功了三个项目,何况那是实实在在的呀。我们县的项目根本就不具备这条件。吴领导不过是想公款去旅游罢了。一个快退休的同志,就给他次机会吧。分管副县长对吴领导说:“好好玩玩,项目是没有希望的,你玩开心了也才有心情退下来,我们都要面对这一天的!”
吴领导十分感谢分管领导的关怀,他带上我就出发了。我是不能不去的,因为吴领导得要个人服侍呵。
进了部里,我们的项目根本排不上号,因此半天公事就完了,下面的任务是玩,什么八达岭啊、故宫啊、鸟窠啊、玩得个不亦乐乎。这天我正在参观历史博物管,突然电话响了。一接。原来是那个桂老打来的,叫我和吴领导立即到部里,说我们的项目行了。
这下让我发呆。更让吴领导发呆,因为那次在我们县,知到桂老是个勤杂工后,我们的吴领导再也没有和桂老见过面了。
我们的项目成功了,我们要请桂老,他却一个劲地推,而且说要请也该由他来请呵。
酒席上我们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部里的一位老部长,得了一种怪病,每天咳血不止,中外的药不知吃了几箩筐,花的钱也不知多少万,就是没有效果。这老部长听说有种凝血草,在《医类汇编》中有记载,全同只有我们这个县生长,于是就请这桂老来寻。桂老当然没有资格用部里的名义,只好用私人名义给省厅的一个朋友打电话,这个人对我们只说上级来人,并没有说明是谁来。
老部长的病好了,他委托挂老要感谢我们单位。来之前,我给挂老打电话,只是说要到这儿来,并没有说是什么事。后来桂老从他人口中知道了这件事,给老部长说,老部长的面子不能不卖呀,这项目就成了。
我们的吴领导这时僵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在回来的路上。他老是对我说:“小马呵,以后上级来人,得小心又小心。俗话说丞相府里无白丁,真是假不了呀。人家一个勤杂工,就能决定得了近千万元的项目,比我们一个县长牛多了。”
听着吴领导的话,我越想越觉得这世界让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