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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家乡的乌桕树
2017-02-04 周华海 衢网作家
我有好多年没有看到过秋天里，一树树叶红子白的乌桕树了，它应该是专属于我家乡的树。虽然后来，我也曾在其它别的地方，省内或者省外，零零星星见过许多，但长得都不及我家乡的乌桕树那样精神，那样壮美，那样果断、决绝、壮观。它们永远不知疲惫地站在村庄的坡地上、地头间、池塘边、大路旁。像一个个昂扬的战士，十步一岗，百米一哨。有的四散在旷野，或瞭望，或潜伏。有的成行成伍，正立在乡路两侧，蜿蜒数十公里。仿佛一场硝烟弥漫的战役，已近了尾声。
私下里，我一直在心里怀疑，乌桕树原是一个闲散流浪的树种。它们在广袤的大地上，走走停停。有一天，它们来到一个馒头山一样的丘陵地带，突然停顿了下来，占地为王。像是相互串通好了一样，漫山遍野地生长在家乡的土路旁、池塘边、田塍下、沼泽里、山冈上。
最初我记住乌桕树，不是因为看上了它有多美好、多好攀爬、多结了果实，而是因为乌桕树的枝叶上，常常寄居着一种毛毛虫一样的浅绿色的棘刺虫。棘刺虫应该是毛毛虫的嫡亲，浑身长满绿色细针状的毒刺，与山地里没有成熟的勿忘我草的果实极为相似，行动十分隐蔽，通常活动于树枝、树叶的背部。我有时在树荫下乘凉歇息，有时爬到乌桕树上掏鸟窝、捉黑头知了，不经意就给棘刺虫蛰了。当时只感到一阵钻心的刺疼，却看不出具体的伤口在哪里，伤处皮肤片刻便隆起一坨疙瘩，浑身奇痒无比。因此，乌桕树在我眼里，并不属于那种可亲可爱的树。有时放牛路过，会刻意绕道而行，或是快速地经过树底下。
乌桕树属落叶乔木。每年谷雨过后，光秃秃的枝丫上，渐渐挂满铜钱一样青青翠翠圆圆润润的油亮叶子。微风吹过，树上叶片击掌相迎，发出爽朗的清脆的声响。不久，乌桕树的新枝上，就开满一串串狗尾巴草一样的，细细碎碎嫩黄色的花朵。柳絮似的细碎花朵纷纷扬扬洒落一地，引得蚂蚁一个跟着一个排着队伍，在树干上爬上爬下。这时的田野上、地头间，蝴蝶蜜蜂也多了起来，整日在花草上树梢间嘤嘤嗡嗡地飞来穿去。入夏时节，家乡的乌桕树上，便结满了一串串葡萄一样的青青果子。上世纪七十年代，食物极其匮乏，少年们嘴贪。每当我牵着水牛走过乌桕树下，总恨它长的不是葡萄。为此，乌桕树挨过我不少鄙视的眼神。
在我年少时，乌桕树是我们当地农村的主要经济作(植)物之一，远近大小的粮站都收购乌桕籽。那时，我十二三岁的光景，除了上学放牛之外，还帮着家里拾猪粪捡柴火拔猪草等。直接与经济有关的，只有捡桃核、拾茶籽、挖半夏、拣皂籽(乌桕籽)。其中，尤以捡皂籽得钱最快最多，这除了皂籽收购价格较高之外，还与我们这帮少年半捡半偷相关。乌桕籽还是当时国内化工的紧缺原料，在离我们村子二十五华里外的江西省玉山县下镇粮站，就曾以每斤高于贰分钱的价格收购乌桕籽，另外每十斤送一条肥皂。那时，村里像我这样的散户，多数都将乌桕籽背到下镇出售。
因为这个缘故，到了秋天，乌桕树在我们这帮少年眼里，关注度迅速蹿高。只是我们多半不在乎乌桕树长得有多美，树叶有多红，我们只在乎乌桕树树梢上的白。我借着四处放牛的便捷机会，对村庄附近高高矮矮的乌桕树观察了个遍。有的乌桕树上的皂籽长得又大又白又密匝，只可惜长在坟堆旁，池塘边;有的乌桕树树干虽然枝杈多低矮好攀爬，皂籽却生得稀稀疏疏的。我们各自结合自己家出行的方位，四处踩点，物色目标对象。其实，我们最多也只关注一两棵结子较多的乌桕树，各自在心里盘算着，下手的机会。
那时我虽然年少，却已经读懂了乌桕树的暗语。乌桕树开花结果有个特点，只长新枝，不长老桠。有些乌桕树远远看去，一派丰收的模样，近看时，皂籽却生的十分稀疏。这种乌桕树，费力不讨好，千万别去惹他。秋天里，是我们这帮少年最快乐幸福的日子。我们结伴在山野里四处乱窜，或在干涸的山塘里摸泥鳅，或去收割后的玉米地里扳玉米杆子，或在荸荠田上翻跟头打滚。有时也学着大哥的方法，在背风的地头间用牛粪煨番薯，用篝火烤黑豆荚。有时蹲到树底下，捡拾鸟儿啄下的乌桕籽，回到家，拿破碗口刮下乌桕籽上的白蜡，堆放在大人用过的装过雪花膏的空铁盒子里，架到炭火上烤熔，插上棉线，做成自制的灯盏(那时村里还没有电灯)。在漆黑的夜晚里点燃，独自趴在灶塘前的矮凳上，照着读书写字，因为那点豆大的光芒，心里美滋滋的。
后来，我上了初中、高中，离家越走越远，对村庄的乌桕树渐渐少了关注。有一次步行去坛石区，参加升学考试，路过耕读村时，在路边一处可同时被称做湖泊、山塘水库或沼泽的地方，看见一大片极为壮观的火红的乌桕树林。面积大约有数十亩，多半的乌桕树生长在水中，湖水已经淹没到树干分杈的枝桠上，让我一直担心着它们的安全。
有一年九月，我坐早班车去外地上学，客车迎着曙色，沿着蜿蜒的乡间公路朝着东方县城的方向开去。途经耕读村公路右侧的那片乌桕树林时，太阳刚好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来。一瞬间，万道金光穿过薄薄的雾霭，次第照在远处山峦的树梢间、田野上，也照在这片火红的乌桕树林里，波光粼粼的湖水上。我们身处太阳的下方，逆光而行，车随路进，路绕山湖转。霞光、红树林、湖水相互辉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美丽极了。
这就是我家乡的乌桕树。三十多年了，我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那片火红的乌桕树林里。它们的美，仿佛一个浩瀚巨大的工程，我的心，一直辛劳着，试图把它们全部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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