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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星河】年 忆
原创 2017-02-05 刘伟红 鄜州文学
年 忆
那时候年味很浓，我穿着妈做的碎花棉布新衣，在小院里疯跑。羊角辫上飞舞着两只火蝴蝶，妈说：丫头的白圆脸最配红色的蝴蝶结，于是我的脑袋上便常常飞舞着两只火蝴蝶。那个温饱都难以解决的年代，妈和爸却会让我在新年里，穿新衣、新裤、新鞋，连那两只蝴蝶都是新的。妈说：丫头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院子里玩累了，便回屋里坐在灶台边，双手托腮，看着残疾的妈驼着背，蒸大白馒头。妈的手很巧，面团在妈的手上变来变去就成了一朵盛开的花儿，红枣点缀在缝隙里，如同花蕾;再变，面团会变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老母鸡，旁边有一只框子，里面有鸡仔鸡蛋，还有小公鸡扑棱着翅膀，仿佛要飞起来;面团在妈的手里还会变成一条条小鱼儿，妈说：大吉大利，连年有余。
爸在挑水，从半里地以外的山腰上往家里挑，一挑挑，直到把家里的那口大水缸挑满，然后抡起斧头劈柴火，从上午劈到天黑，好像要把一年的烧火柴都劈够了。我拿着小扫把帮爸扫院子，犄角旮旯都不放过。爸说：要把一年的灰尘和不吉利的东西都扫干净了。
小院里弥漫着肉香味，邻居家的小朋友小明过来拉我进屋，坐在灶台边，流着哈喇子，用鼻子使劲吸允着空气里的香味。妈笑眯眯的，拿起一只大空碗，用筷子夹几块肉放进碗里，再盛几勺汤进去。温柔的吩咐我说：丫头，去给小明家送去。小明，来把馒头端上。空盘子里放着几个白色的大馒头，小明的另一只手里是妈塞给他的两元钱。我鼓着腮帮子，噘着小嘴，不情愿的往小明家走，爸在院子里鼓励着：丫头真乖，真懂事!回来时，我的手里是小明家的玉米黄馍、玉米煎饼、几颗自家种的大葱。妈笑呵呵的对小明说：谢谢!你叔叔最喜欢吃玉米粮食了。
餐桌上，爸舍不得我和妈吃粗粮，便用最快的速度，将玉米煎饼和玉米黄馍拿在手里，乐呵呵地说：我爱吃。我昂起头问爸：好吃吗?爸点头：好吃。我便拽着爸的胳臂，拉住爸的手使劲咬一口黄色的馍馍，然后说：爸骗人!于是，妈笑、爸也笑，我也乐开小嘴笑。温暖幸福的家!
除夕的晚上，妈用一小张方方正正的红纸，包起两元钱，放在我的枕下 ，妈温暖的笑着，美丽的鹅蛋脸被灯光耀的红扑扑的，如同仙女，妈说：压岁钱，丫头长大一岁了。枕着妈的臂膀入睡，幸福在梦乡里。初一早上煮饺子，第一碗，妈说不能吃，先要敬祖先的，于是那碗饺子放在餐桌最上方，再搁上一双筷子，爸和妈虔诚的磕头祭拜，嘴里默默的念叨着，罢了这才坐下来，夹起饺子送到我的嘴里。“咯蹦”我的牙齿咬在一块硬硬的东西上，爸一旁乐乐呵呵的说好：丫头真有福气。原来，初一包饺子，人们会在饺子里放一枚或几枚硬币，吃到硬币的人是最有福气的人。我家三口人，只包一枚硬币，妈和爸会把那枚有硬币的饺子专门挑出来，送到我的嘴里。我是爸妈唯一的养女，所以我备受宠爱，甚至是溺宠。
按照陕北这个小城的习俗，初二是回娘家拜年的日子。妈是南方人，娘家在杭州，妈在小城没有亲戚。爸是河南人，复转军人，孤儿，在小城更没有亲戚。所以初二我们一家三口是悠闲的。冬日的暖阳里妈坐在小石桌旁，手里拽着根橡皮筋，橡皮筋的另一头拴在院子的白杨树杆上，我和爸在玩跳皮筋“一一一五一，一八一九二十一，报告，进来，小红今天迟到了......”。笑容挂在我和爸的脸上，幸福挂在妈的脸上。不过很多时候我看见妈呆呆的望着远方，眼里有蒙蒙泪水。这时候爸说：你妈想家了。然后拉我依偎在妈的身边，爸拥着我和妈一起看远方。
初三初四开始，是走亲访友的日子，妈开始在灶间忙碌，爸则按照妈的吩咐一家家去请同事来家里吃饭。妈烧的一手好菜，“东坡肉”，色泽红亮，味道醇，汁液浓，虽然酥烂，形却不碎，香糯又不腻口。至今都会想起那个味道;“西湖醋鱼”肉质鲜鲜嫩嫩，酸酸甜甜很是可口，略带一点蟹味，是妈唯一的味道;“醋熘白菜”，酸中带甜、既开胃又下饭、老少男女都喜欢。那几天的家里热闹而温馨，妈依次吩咐我喊：伯伯、婶婶、叔叔、阿姨...... 客人们品菜喝酒，和爸妈啦着家常话。我和小朋友们饭饱后便在院子里玩捉迷藏。葡萄架下、白杨树后、鸡窝旁、柴堆里，到处是欢笑声。天傍晚时，爸和妈送客人出门回家，小院的坡下是爸妈暖暖的嘱咐声和客人的道谢声，还有关怀声。我一只手握着妈，一只手握住爸，等客人走远了，调皮的拽着两只温暖的大手荡秋千。小院的每一寸地方都充满了幸福。
时光总是太短暂，短暂的让人来不及享受幸福和快乐，来不及和爱的人相守。爸和妈离开我已经四十年了，那个小院的幸福也远去了四十年。四十年，四十个新年，我用爸和妈的方式过年，哪怕再拮据也要给自己做新衣，买新鞋。我替爸妈继续宠爱自己。我也会给邻居送我做的年饭，我没有妈的手巧，蒸的馒头没有妈的花馒头好看，我煮的肉没有妈煮的肉香，邻居却很感激，会反馈给我他们的年饭。我让我的孩子每个新年都穿新衣，在除夕的晚上，用红纸包几元钱放在孩子的枕下，对孩子说：压岁钱，我的宝贝长大了一岁。年复一年，年年如此。直到我的孙子来到我的身边，在继续给孙子。
日子一年比一年好，压岁钱从几毛、几元到几百。 人们不再稀罕大白馒头和飘香的肉味。小院没有了，邻居都躲在了方方正正不透气息的单元房子里，超市为人们准备好了一切新年所需，电视节目替代了邻里串门，新年没有了年味。很多时候会伤感的忆起少时，忆起童年的快乐，忆起爸妈，忆起那时的新年，忆起邻里温暖的相处。何时再有那时的新年，不会有了，时光不会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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