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 · · · · ·
余秀华,1976年生,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村民。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致使行动不便,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2009年开始写诗。《诗刊》编辑刘年在她的博客上发现了她的诗,惊艳于诗中深刻的生命体验、痛感,于2014年第九期刊发了她的诗,之后《诗刊》微信号又从中选发了几首。农民,残疾人,诗人,三种标签引爆了公众对她的热议,然而余秀华说:“我希望我写出的诗歌只是余秀华的,而不是脑瘫者余秀华,或者农民余秀华的。”
余秀华的诗歌,诉诸的是诗本身神秘非理性的逻辑,自有其妙。雄辩的诗歌向来为中国当代诗推崇,而余秀华的诗放弃辩论,放弃自圆其说,甚至放弃结论,因此与读者并不构成一种咄咄逼人的关系。——廖伟棠
我觉得余秀华是中国的艾米丽狄金森,出奇的想象,语言的打击力量,与中国大部分女诗人相比,余秀华的诗歌是纯粹的诗歌,是生命的诗歌,而不是写出来的充满装饰的盛宴或家宴,而是语言的流星雨,灿烂得你目瞪口呆,感情的深度打中你,让你的心疼痛。——学者、诗人沈睿
一个无法劳作的脑瘫患者,却有着常人莫及的语言天才。——《诗刊》编辑刘年
诗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余秀华
《月光落在左手上》书封
【编者按】被评为“有着常人莫及的语言天才”的余秀华要出诗集了。《月光落在左手上》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在2月出版,诗集从余秀华近年创作的2000首诗歌中精选100余首,主题涉及爱情、亲情、生活的困难与感悟、瞬间的意义等。
摇摇晃晃的人间
余秀华 文
一直深信,一个人在天地间,与一些事情产生密切的联系,再产生深沉的爱,以至到无法割舍,这就是一种宿命。比如我,在诗歌里爱着,痛着,追逐着,喜悦着,也有许多许多失落——诗歌把我生命所有的情绪都联系起来了,再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让我如此付出,坚持,感恩,期待,所以我感谢诗歌能来到我的生命,呈现我,也隐匿我。
真的是这样:当我最初想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时候,我选择了诗歌。因为我是脑瘫,一个字写出来也是非常吃力的,它要我用最大的力气保持身体平衡,并用最大力气左手压住右腕,才能把一个字扭扭曲曲地写出来。而在所有的文体里,诗歌是字数最少的一个,所以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
而那时候的分行文字还不能叫做诗歌,它只是让我感觉喜欢的一些文字,当那些扭扭曲曲的文字写满一整本的时候,我是那么快乐。我把一个日记本的诗歌给我老师看的时候,他给我的留言是: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女生,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变成了诗歌。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非常感动,一个人能被人称赞可爱就够了。我认定这样的可爱会跟随我一生,事实也是这样。
于我而言,只有在写诗歌的时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静的,快乐的。其实我一直不是一个安静的人,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我也做不到逆来顺受,但是我所有的抗争都落空,我会泼妇骂街,当然我本身就是一个农妇,我没有理由完全脱离她的劣根性。但是我根本不会想到诗歌会是一种武器,即使是,我也不会用,因为太爱,因为舍不得。即使我被这个社会污染得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回到诗歌,我又干净起来。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
我从来不想诗歌应该写什么,怎么写。当我为个人的生活着急的时候,我不会关心国家,关心人类。当我某个时候写到这些内容的时候,那一定是它们触动了,温暖了我,或者让我真正伤心了,担心了。一个人生活得好,说明社会本身就是好的,反之亦然。作为我,一个残疾得很明显的人,社会对我的宽容度就反映了社会的健全度。所以我认为只要我认真地活着,我的诗歌就有认真出来的光泽。
比如这个夜晚,我写这段与诗歌有关的文字,在嘈杂的网吧,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快乐和安静。在参加省运会(我是象棋运动员)培训的队伍里,我是最沉默寡言的,我没有什么需要语言表达,我更愿意一个人看着天空。活到这个年纪,说的话已经太多太多。但是诗歌一直跟在身边,我想它的时候,它不会拒绝我。
而诗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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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说:“于我而言,只有在写诗歌的时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静的,快乐的。其实我一直不是一个安静的人,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我也做不到逆来顺受,但是我所有的抗争都落空,我会泼妇骂街,当然我本身就是一个农妇,我没有理由完全脱离它的劣根性。但是我根本不会想到诗歌会是一种武器,即使是,我也不会用,因为太爱,因为舍不得。即使我被这个社会污染的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回到诗歌,我又干净起来。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 本书从余秀华近年创作的2000首诗歌中精选100余首,主题涉及爱情、亲情、生活的困难与感悟,生活的瞬间的意义等。
当广西师大出版社的官微登出余秀华诗作样书之时,我不禁大惊:如此快的出版速度,既顺应民意,又是对余秀华才华的肯定与褒奖。
恰时今日,人民日报刊出文章《‘标题党’是语言暴力》。该文章一开始就援引“脑瘫诗人余秀华”炒作一事。在说教式的论述中,作者一再以“高雅”、“文明”的字眼对抗着标题党的“粗鄙”与“污秽”,纠偏着某些人为博取眼球而在文章标题上所作的“文章”——语言暴力化。无论作者的微言大义多么心灵鸡汤,都掩盖不了余秀华的文字灵性与创作才华。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标题党“枉为”,恐怕我们也无缘欣赏到如此绝佳的诗作。
作为一个被埋没许久的边缘化诗人,余秀华无疑是幸运的,当伯乐与世人把她从村子里拽出,脱离世俗藩篱之时,就注定了她的才华要被见证。当然,“见者人人有份”,幸运的不只是余秀华本人,更是那些能够有缘瞥见一眼其诗作的人。
“真正的问题是,不是我们怎么看她,而是我们怎么反思我们自己。”北京大学教授、中国当代著名诗人臧棣如此对余秀华作出评价。一个名不见经传、而又被恶狠狠的标签缠身的人,能够让一个著名内行诗人出言甚逊,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认为余秀华身上所散发的是负能量呢?可见,学院派与出身科班并不是一个诗人优秀的充分条件,精良、出色的作品也不只诞生于专业化的训练基地,田间地头、村舍民居与瓦肆巷尾也可能成就伟大的作品。
诗歌因为自身局限性,向来被视作高雅人士的小众化玩物。一个自学成才的女诗人能够让诗歌冲破桎梏,引发大众化的品评,足见其不凡的才华。即使众多欣赏者一开始都抱有看热闹的动机,与对标签一探究竟的目的,但那又怎样?到最后,个个还不是翘着大拇指羞赧离去。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一颗企盼之心在余秀华的字眼里,换成了另一种美,这种美毫不局促与做作。
“哪一口丰盈,拍一拍就溢出蜜/而井台,蛊惑里的善良和敌意”。——《《井台》》
在看惯了“沧桑”的描述性字眼,是否有这样一口蜜井曾经为你带来湿润?让你的感官里浸满甜蜜?
面对如此诗意、优美的句子,除了内心畅悦之外,我们恐怕再无心对其文本的“逻辑”与“格律”吹毛求疵。除了抛却脑后的“批判性思维”,标题党们恶狠狠的标签——“脑瘫”、“农民”甚至也早早地被我们习惯性“健忘”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过多的溢美之词不消多讲。即使恶劣的环境与有恙的身体能够凝结成标签,让标题党们赚取点击率,那也只是文明前的世俗化而已。其实,对于广大喜欢余秀华的人而言,她有且只有一个标签——诗人。
诗人余秀华火得极为突然,就好像横空出世一样。借由互联网恐怖的传播力量,她的诗歌以及她苦难的身世一瞬间尽人皆知。不少人认为她的走红跟诗歌本身无关,比如作家沈浩波就认为,她的诗歌也就比那些烂诗好一些而已。而评论家李壮更是把她和另一个火爆人物庞麦郎相提并论,认为他们的走红只是迎合了大众的某种消费观念。
当然,平心而论,余秀华的走红的确和现代传播方式不无关系,比如她那首最著名的诗歌《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真的很难撇清标题党的嫌疑,而这首歌的质量也的确一般,就连余秀华自己都说,这首诗并不好。另外她的身世也的确赚足了同情分,出身乡下,脑瘫患者,不幸的婚姻……这些身世都构成了传播的元素。李壮说:“余秀华的作品温暖、抒情、可读,但本质上更像心灵鸡汤。她的走红满足了人们对底层人群的另一种想象。”
在互联网时代,这是难以避免的现象,即便是如今穿过大半个中国去采访她的媒体,也未尝不是想寻找一些诗歌之外的东西,比如树立个励志典型什么的。毕竟,这是个诗歌被边缘化的年代。但是,这样想当然地挥舞起“消费主义”的大棒子,直接下结论说庸众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想象,余秀华也不过是心灵鸡汤,实在过于粗暴和表相了。我想除了再一次显示了作者的“睿智”,也再一次阻断了人们与诗歌的接触。说余秀华的文字温暖,大约作者只读过《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吧。
余秀华对自己的走红有着清醒的认识:“不用多久,我就会回归到以前的状态。之前我的博客只有200个粉丝,现在已经有2000多了。我会有越来越多的读者,但是真正理解我的人、懂我诗的人,全世界可能只有一两个。”她在博客中回应突然的走红称,自己的身份顺序应是女人,农民,诗人。“但是如果你们在读我诗歌的时候,忘记问我所有的身份,我必将尊重你。”她期待那些只为诗歌而来的纯粹的读者。其实把一切交给时间就好,所有的嘈杂最终都会消失,本质的东西会浮现出来,比如我们为什么喜欢余秀华的诗歌。
其实从网友的评价中我们就可以发现,猎奇和同情并非主流,对余秀华诗歌本身的欣赏才是主要的声音。 余秀华的诗歌最大的价值在于让我们这些诗歌门外汉有机会感受诗歌之美。我们能够感受到她的想象力、她的文字之美,她强烈的生命力,以及她那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然。 人们对余秀华诗歌的追捧也折射了诗歌没落的现状,一方面,现代派、后现代派诗歌基本已经脱离了大众审美,人们失去了欣赏能力,简单地说,不懂啊。 而另一方面,那些屡获文学大奖的、离艺术更远但却离权力更近的诗歌,又倒足了人们的胃口,一方面阳春白雪到云端,一方面跌落尘埃到吃土,诗歌又怎能不式微。而余秀华则向我们展现了一种脱离了学院派和“歌德”派的更为本真和自由的创作。 我们欣赏,我想《死亡诗社》里的基廷老师也会欣赏。
至于余秀华的苦难,我们会同情,但更多的,我想是自惭形秽。把我们放到她所处的那个境地,我们会成为她吗?也许绝大多数人能做的就是抱怨上天的不公吧。相比于余秀华的诗歌才华,她的人格力量更让人动容。在苦难中生存的卑微的人,是很容易失去对生活的痛感的,人们会倾向于逆来顺受,倾向于麻木不仁,甚至有人会为虎作伥。这是更容易的生存方式,就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妥协了,或许还能获得幸福感。但总有些人拒绝麻木,他们选择保持对生活的痛感,而这种痛感,其实等于加害了自己,因为这痛苦会变得巨大清晰。但这些人选择正视惨淡的人生,对他们来说,这是对生命极限的体验,是对尊严的维护。就像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那句名言:“人是一枝有思想的芦苇。”他的意思是说,人的生命像芦苇一样脆弱,宇宙间任何东西都能置人于死地,可是,即使如此,人依然比宇宙间任何东西高贵得多,因为人有能思想的灵魂。
在余秀华的诗歌里,你其实读不到热情的讴歌,但你也绝读不到悲情的控诉。 你读到的是对苦难的笑纳, 是对命运的不妥协。她写家庭暴力:“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她接着写道:“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可以把这个“他”理解为丈夫、命运……无论什么,他们对她无能为力。 在她的作品里,我们能够读到一个既残酷又倔强的诗意的世界。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我所遭受的苦难。 ”在我眼里,余秀华和她的诗歌,配得上她所遭受的苦难。 其实不仅仅是余秀华,还有很多这样的作家,比如描写蹉跎坡的沈博爱老人, 比如描写阿勒泰的李娟,他们的文字有着共同的特点,我们能够读到悲伤、读到彷徨,却读不到仇恨、读不到偏狭。 还有写了一辈子诗,却从未打算发表的美国女诗人艾米丽·迪金森, 有人说余秀华是中国的艾米丽·迪金森, 余秀华笑着回答:我不认识她。
我觉得这是余秀华们的意义所在,不在于迎合读者,而在于文字本身的力量;不在于身处苦难,而在于面对苦难的姿态。这让我想起了电影《我在伊朗长大》里的那位老祖母,在主人公第一次出国前,祖母给了她几个忠告,其中一个是:“一生当中,你会碰到许多混蛋,他们伤害你,是因为他们愚蠢,你不必因此回应他们的恶意,世上最糟的就是自卑和报复心理。永远要维持自尊与诚实。”这话听起来,不也很像诗歌吗?
文学的最高形式是诗歌。诗歌是文学的终极目的。它是人的心灵最崇高的活动。它是美的捷径。
——毛姆《寻欢作乐》
海子去山海关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身上带了四本书,《瓦尔登湖》是被人提起最多的一本。很难说这本书在中国的畅销与海子的死没有关系,在海子自杀的三年前,他写过一首诗《梭罗这人没脑子》,而他死后的1995年,《海子的诗》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卖了8万册。起码看来,至少有8万人通过海子知道了这本书。
其实梭罗的一生只写过两本书,一本是《康科德河和梅里麦克河上的一星期》,另一本就是大名鼎鼎的《瓦尔登湖》了。然而这本《瓦尔登湖》在出版之初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随着时光的流逝,这本书越来越引起人们的重视。这是一本寂寞的书,恬静的书,智慧的书,对生活的分析与批判俯拾皆是,比如说“所谓的听天由命,是一种得到证实的绝望。”比如说,“一个人越是有许多事情能够放得下,他越是富有。(A man is rich in proportion to the numberof things which he can afford to let alone.)”,这样的句子在整本书的阅读中随处可见,如果你是位鸡汤爱好者,又有记读书笔记的习惯,这本书一定可以满足你的抄写欲。
除此之外,这本书的描写优美之处也是不胜枚举,食物,衣服,燃料,房子,通篇都透视着一种自然的华光。如湖水般清澈透明,像茂密的森林层叠翠绿。还有一些篇章说理透彻发人深思,正因为这些,这部百年前的著作,直至今天,仍然不失它应有的魅力。
现在提起这本书的时候,却多是因为我们日益恶化的环境使人们更向往书中所描写的生活,瓦尔登湖畔与其山林中澄净、新鲜的空气与水,那种朴素与清净的山水生活在城市人眼中变成了一种高不可攀、远不可及的世外桃源式的美妙之境。
由此看来,这本书在今日的中国显得尤为有意义。我们的水不再洁净,空气中充满了颗粒物,
甚至有人戏谑道,现在的北京根本不用天气预报,有风,就是晴天,无风,便是雾霾。非此及彼的选择题野蛮地把生活变得简单而不简约,一种主动的选择下的被动之举,信心自然也丧失了大半。没有了更多的可能性,生活变得无趣多了。
所以呢,我们越来越需要心灵鸡汤了。那句话不是说吗,我们改变不了天气,但是可以改变心情,我们改变不了世界,但是可以改变自己。真那么容易吗?当你发现自己连改变自己都做不到时,要么麻痹自己,要么整日的给自己打鸡血。所以,鸡汤文穿上励志的马甲开始大行其道,像病毒一样肆虐开来。
最近像病毒一样得到快速蔓延的是余秀华,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北京,因为她的诗集要出版了,而且一出就是两本,出版的速度堪比她的成名速度,出版公司也是蛮拼的,但愿他们的出版速度可以超过社会对余秀华关注的降温速度。否则,在这个仍以字论价的时代里,读诗,花钱买诗集这样的行为,简直就像那些需要拯救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快要消失了。
有人把余秀华比作中国的艾米莉·迪金森,除了在其中看到媒体的炒作之外,实在是无法在两者之间找到什么共同点了。不过似乎余秀华更幸运,艾米莉·迪金森在有生之年只发表过7篇作品,而余秀华的诗集马上就要出版了,她还活着,可以参加自己的新书发布会,还有作品讨论会,全国巡回签售,等等,一切都要按照市场的游戏规则来玩,因为事实只有一个:你火了,你就会变成某些人的赚钱工具,任何人概莫能外。这不是酸葡萄心理,也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换了是我,我甚至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多功能的工具。可以被更多的人使用,这样才会有更大的机会遇到一个真正知道怎么用你的人。
媒体采访余秀华的时候,一个记者问他,你现在很红了。余回答说,我的衣服就是红色的啊。后来,她当选为了当地的作协副主席,记者又问她为什么要当,她说,反正也不用干什么,当就当吧。她的回答,就像一个诗人。
读余秀华的诗,不要强调他的贫困与生活的窘迫,不再提他是一个脑瘫患者,不再带着可怜的异样心情,去除了这些,你还会为她的诗流泪,心动,有欢喜,那就去买一本她的诗。因为,如果这世界还有一种鸡汤会给心灵带来养分,那就是诗了。
自打有了kindle,余秀华新出的这两本诗集是我唯一买过的纸质书。这些日子看过的好书很多,激动的在豆瓣嗷嗷力荐的书也很多,可是这本诗集,除了喜爱,我却是多了一份敬重在里面。
◆爱
阳光好的院子里,麻雀扑腾细微而金黄的响声
枯萎的月季花叶子也是好的
时光有序。而生活总是给好的一面给人看
另外的一面,是要爱的
我会遇见最好的山水,最好的人
他们所在的地方都是我的祖国
是我能够听见星座之间对话的庙堂、
而我在这里,在这样的时辰里
世界把山水荡漾给我看
它有多大的秘密,就打开多大的天空
这个时候,我被秘密击中
流着泪,但是守口如瓶
我读到这首诗的时候竟然流泪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
我一直在想什么是爱情?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还是这一生不时想起来而泛上心头的哀愁?
我永远是孤独的,唯有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世界才荡漾起来
爱得多深,生命就能有多么广阔的延伸
可我经历了那么多故事之后,只能带着一身的秘密行走余生
哈
爱到底是恩赐还是报应?
我为很多人截屏这首诗,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她替我,我替他们,道出了心声。
余秀成出现的时候,已经写了好多好多的诗,足够在你发现她的那一刻就读好久。
诗的美好在哪里?美好的意向,轻快的韵律,还是精妙的比喻?都是,都不仅仅是。一切触动人心的文字都是说出了你一直想说出的心情,描述了可以化开你心结的景象。
甚至不必是美好的,美好太过甜腻。
根本没必要是精致的,精致都显得做作。
有人说黄色小说的优秀与否,不在情节是否真实,花样是否复杂,重口猎奇等等都不是,更不是文辞优美,描写细腻。而是腔调。好的腔调引人入胜又不令人生厌,是最最真实的生命力。
诗更是这样。
余秀成是个活在生活里的人,她诗中的意向都时刻出现她的身边。别的诗人所用的意向可能都是营建于脑中。我无法想象一个有着这样才情的女子,目睹了青春逝去,目睹了农事劳作,然后还在一遍遍的述说着爱情,热爱着生活。
在恶俗的诗意里,遗世独立的女神要拥有最最真挚的爱情,然后伤害深深的写进生命,可一切都是美的。她们一生都惦着脚在刀尖上舞蹈。
可在更好的诗意里,女人不过是命运选中的一只木桶
儿女装进来,哭声装进来,药装进来
她已斑驳
可生活依旧滴水不漏
《月光落在左手上》从余秀华近年创作的2000首诗歌中精选100余首,主题涉及爱情、亲情、生活的困难与感悟,生活瞬间的意义等。我们从中选择几首,供读者品评。
□ 晶晶 整理
《月光落在左手上》,一本出乎意料的书……微信转发上百万次,引发网上热议狂潮,CCTV-1、《纽约时报》、《新京报》等数十家媒体密集报道。她叫余秀华,余秀华说:“于我而言,只有在写诗歌的时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静的,快乐的。其实我一直不是一个安静的人,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我也做不到逆来顺受,但是我所有的抗争都落空,我会泼妇骂街,当然我本身就是一个农妇,我没有理由完全脱离它的劣根性。但是我根本不会想到诗歌会是一种武器,即使是,我也不会用,因为太爱,因为舍不得。即使我被这个社会污染得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回到诗歌,我又干净起来。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
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2014年1月13日)
我养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
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
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吃饭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
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2014年1月23日)
向天空挥手的人
在喂完鱼以后,南风很大,大朵大朵的蓝被吹来
她看了一会儿鱼。它们在水里翻腾,挤压,一条鱼撞翻
另外一条
一朵浪撞翻另外一朵
如果在生活里,这该引起多大的事件
如果在爱情里,这会造成怎样的绝望
一定有云朵落在水里面了,被一条鱼喝进去了
如同此刻,悲伤落在她身上,被吸进了腹腔
或者那悲伤只因为南风大了,一个人还没有经过
她喂完了鱼,夕光缓慢了下来
风把她的裙子吹得很高,像一朵年华
随时倾塌
突然,她举起了手,向天空挥动
一直挥动。直到一棵树把她挡住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月光落在左手上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2014年10月26日)
雨落在窗外
但是我依旧待在被烘干的地方,喝完一瓶酒
把瓶子倒扣,推倒,扶正
再倒扣
窗外的雨忽略着我:一滴抱着一滴,落下
一滴推着一滴,落下
融合也是毁灭,毁灭也是融合
但是一个人要多久才能返回天空,在天空多久才要到
一个落下的过程
—当我把一段烟灰弹落,另一段烟灰已经呈现
我把一个人爱到死去
另一个已在腹中
雨落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声响
没有谁消失得比谁快
没有谁到来得比谁完整
没有谁在雨里,没有谁不在雨里
(2014年5月21日)
蛤 蟆
你被“人间”骗了,你被“气急败坏”骗了
神安排了一场雨,从空气稀薄的高原
到万物枯萎的江南
一个人,他是故意不修胡子的
他的情人在绣花阁的二楼
五官玲珑,骨骼又小又脆
许多年,他在她门口徘徊,握着被塞到手里的
广告纸
他的身后是另一个女人
胸口的菜色浮上来又被摁下去
要许多年跟踪一个人是不容易的
体内的毒随时爆发
她已经厌倦以外貌取悦他
也厌倦了沉默,表达,看见他衰老的过程
只是她穿过灯火辉煌的街道
身体里的凉仿佛
恰到好处
(2014年1月27日)
我以疼痛取悦这个人世
当我注意到我身体的时候,它已经老了,无力回天了
许多部位交换着疼:胃,胳膊,腿,手指
我怀疑我在这个世界作恶多端
对开过的花朵恶语相向。我怀疑我钟情于黑夜
轻视了清晨
还好,一些疼痛是可以省略的:
被遗弃,被孤独
被长久的荒凉收留
这些,我羞于启齿:我真的对他们
爱得不够
(2014年6月27日)
《月光落在左手上》
余秀华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