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唐棣新作《西瓜长在天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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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唐棣新作《西瓜长在天边上》
2016-11-09 12:50:48 /故事大全

读唐棣新作《西瓜长在天边上》

这本故事集的封面上是一个封闭圆圈,旋转着圈圈弧线,无始无终。真正翻开这本小书,也有这种感觉,像一片流沙,好不容易拔腿,刚走几步又陷了进去。一种被重重文字包围的美妙来自作品的暗涌。这些小说不以情节勾连,而是意念的追随。故事从某个场景开始,然后如长长的胶片,一组画面结束,切换到下一组画面。作者具有足够的耐心,提起一根线头,从这条线捋到那根线,再捋到更多线。于是,我们更多的是面对自己的心灵感受,而非故事情节。

这样的阅读或者说,这样的写作,把作者唐棣标榜成了异类。在重工业城市唐山的南部边缘,一爿采煤塌陷区,方圆数十里的乡村,就是唐棣的几位淳朴的故乡。这本书里的故事内容,其实也就是来自这片城乡结合部的报告。只不过,作者为自己的文学,创造了一个类似于建筑学上“概念空间”的场所——马州。马州是农业社会被工业文明打散后洒落的遗迹。按照城市中产阶级的眼光,这里的一切是孱弱、粗野、低智、本能的,甚至是病态的。现代文明蜜色的光芒,还没有照耀到这里。

这里是唐棣文字的栖息地,也是他的精神家园。同时,他也以艺术创造反哺故乡,从而让马州超越了现实地理的限制,成为一种人文意义的存在。

而唐棣则把人文的意义解释成为“日常的变异”,足够深刻,又饶有兴致。他在写法上有着自己的追求。比如,这本书中《西瓜长在天边上》一篇就道出了一个饱受欺辱的小孩的故事,他最大期盼就是扒开自家墙砖,和隔壁的外乡女孩结结巴巴说上几句话。当女孩的母亲因为难产死去,女孩也离开了马州。而“我”,就彻底关闭了跟这个世界对话的管道,做起了哑巴;《朋友》中,“我”和原铁路职工,现小镇游民、碟店老板来根做起了朋友。可惜来根被火车撞死了,“我”的意识也追随来根作了一次死亡之旅;《寂静的声音》里,年轻女人和铁匠们暧昧,后惨遭房东虐杀,留下满腹狐疑的男朋友;《水边的纪念》中,农村大学生和卤煮店老板娘有了一段错位的爱情……各类混混、自闭者、脱离体制者、暴亡者、心怀鬼胎者、身份不明者……像一个个气泡在唐棣的小说里发出阵阵破裂前的震颤。

一种独有趣味的文本也来自写法。字里行间,都是对细节的迷恋,对日常的爱好和对自我意识持久的审视。在习惯网络文本的当下,这不是讨好的写法,却是一件本钱极大的赌注。好在,唐棣成功营造了一幕幕让人印象深刻的画面,似大银幕上的特写或慢镜头,久久回响。

在《朋友》中,“我”以“被死者”的角色展开想象。大段文字以毫秒为单位,详细描画了“我”被火车撞到后,被抛向天空,肋骨如“一个破烂的鸟笼,与胸骨迸开”,一直还原到破碎身体落在地上的触感、声音,以超写实的手法展示了死亡的惊悚体验,读来份外震撼。

在《西瓜长在天边上》里, “我”跟隔壁少女说话,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好”字。作者不厌其烦地记下“我”的话:“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完全“不顾”读者会阅读疲劳。这种看似“任性”的叙述,显示了作者对文本实验的野心。

另外,我注意到唐棣的语言极具画面感。如“有几条绒毛光线从那扇陌生的小天井,垂到了我的眼皮上”(《朋友》)、“在他身旁的那人松松垮垮的,一片枯萎的花似的黏在地上”(《追随》)、“坐上我伤痕累累的身体,把我嘴巴当草纸撕下去”(《西瓜长在天边上》)、“他在梦里将白薇从那个男人身上扯下来,像拿一个瓶子一样套在下身”(《蝉时雨》)等等。

据说,这些故事都是听来的。有时,我就在幻想,乡村一日,唐棣四处游走攀谈,以超近距离观察生活,又在书本和影碟里升华,把这场“零距离”生命体验变成创作的源泉。就像美院学生在画室里画画,在不远不近处找一个光影俱佳的位置固然合适,但端一把凳子坐在模特身边最近的位置,哪怕透视失衡,肉体粗糙,却能充分感受到模特的体温和血管脉搏的跳动。这种完全融入对象的姿态,相比学院派作家,可以提供第一手现场,进而让文本具有更原生的力量。就如福柯混迹于同性恋社区,甚至从车祸中体验赴死的快感一样。

十篇小说,却不仅仅十种谜团。有意思的是,在我们解谜的过程中,还可以闻到各种荷尔蒙的气味,还有种种意外和可惜,如一群边缘人群的报告,不悲不喜。自踏上写作之路伊始,唐棣就不吝展示自己的孱弱、卑微和惶恐,我以为,这是一种超越文本之上的,真正勇气。这种有勇气的写作令阅读充满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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