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伦巴第街上的赌约
一切都要从一场赌约说起。
那是2004年6月末的一个晚上,正是放学的时候。我的哥们儿安德鲁对我说:“嘿,艾略特,我打赌你不敢在伦巴第街从海德路滑到列文沃斯路,而且全程不摔倒!”
海德路与列文沃斯路之间有8个“Z”字形的急转弯,它的坡度高达40度,这真是个疯狂的主意!
我撇了撇嘴,虚张声势:“赌什么?”
安德鲁想了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星球大战全套DVD。”
我翻起白眼。我知道安德鲁是科幻小说爱好者,但我对此并不感冒。我犹豫了一下,这应该是笔不小的数目,如果我输了,未来三个月的零花钱就打水漂了。
安德鲁一定看到了我的沉默,他带着挑衅的笑容补充道:“你要是怕了那就算了……”
我直起身,怒火上头:“才不是,伦巴第是吧,我轻轻松松滑给你看!”
我们击拳为誓,约定下周日下午4点见。
我有5天時间,只有可怜的区区5天时间来准备这个疯狂的挑战——踩滑板滑过世界上最曲折、坡度最大的路。更具体一点,我不是沿路面滑下,而是从沿着马路蜿蜒的楼梯扶手上滑下。楼梯扶手仿佛是一条蜿蜒至海湾的金属长蛇,经过扶手中间断开的部分时,我还需要一跃而过,这真是疯狂的行为!但我已经打了赌,我不能泄气。而且我很久以前就梦想着这项了不起的极限挑战了!
这5天里,我像疯了一样训练。我们正在学期末,白天越来越长,我的父母还刚刚送了我一部手机作为生日礼物。我每半个小时给妈妈打一次电话,告诉她我在哪,我好不好,我是不是还活着,因此我得到了在外面待久一点的权利。
当然了,她以为我和小伙伴们在滑板公园。要是让她知道了我正在伦巴第街上玩杂技,她要么会心脏病突发,要么会没收我的滑板至少一个月,又或者两件事会同时发生。在同一天失去母亲和滑板,太惨了……于是我选择说谎。
对于这5天,我没有太多记忆。下、上、下、上、摔倒、重来……我没有一次能够一口气从头到尾滑完整条伦巴第街。但是第5天的傍晚,我距离目标不远了。我的肌肉兴奋不已,我的身上遍体鳞伤,我的心跳快得爆炸,但是我万分坚定。这一晚回到家,我在起居室找到了妈妈,她正把鼻子埋在一束花中。
“啊,宝贝,你怎么样?我准备了面条,你快去吃吧!”
我自己一个人吃完了半锅面条才发现我对面的椅子是空的。
“爸爸呢?”
“在楼上,他的书房里,因为会议他现在有很多工……”
我向后推开椅子,起身去冰箱里拿甜点。我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愿望,我想回到伦巴第街上,再滑上一百次找找状态。
“我知道你想让爸爸多花点时间陪你。”妈妈感叹道。
“‘多花点时间?你想说一丁点时间吗!”
我躲在冰箱门后面,咬着牙在巧克力冰激凌和白奶酪之间犹豫不决。最终我选了白奶酪,它更有营养。
“我今天下午跟他谈了,我以为他懂了……”
“别费劲了妈妈。”
我在妈妈担心的目光下扫光了一整罐一斤装的白奶酪。
“你确定你还好吗?我感觉你很紧张。”
“是的,别担心了,没问题。”
过了一会儿,我帮妈妈收拾了厨房,回到了房间。我筋疲力竭,我得为了明天的赌约早点休息。
第二章 天空在我头上崩塌
来到楼上,我在父亲的书房门前停了下来。门当然是关着的,我竖起耳朵,听到了熟悉的奋力敲击键盘的声音,这是陪伴我整个童年的摇篮曲。我在木质门牌前停留了一会儿,思考着如果我不跟他说“晚上好”会怎么样——当然不会有任何不同。但是好吧……我最终还是轻轻叩了叩门,从门缝探进头:
“爸爸,我要睡了。”
“哦!是吗?几点了?”
“晚上十点多了。”
“已经这个点了!好像五分钟前还是四点……”
我已经习惯了父亲这样没头没尾的回答。因此我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打算向他送出惯例的“爱你,晚安”。这时,父亲在椅子上转过身,盯着我。这可前所未见!通常,他都不会回答,或者斜眼看向窗子,说着类似的话:“变量场一致,特殊公式可证……啊,晚安!”然后再一次挠着胡子低下头。
父亲清了清嗓子:“实际上,艾略特,我两周后要去参加一个会议,你知道吧?”
“是的……不,我本来不知道。但是,鉴于你几乎每个月都有会,所以你很可能在两周后有会……”
“这次的很重要,”我的父亲打断我,“这是第十七届国际广义相对论和引力大会,5年或10年才开一次。”
我沉默了一会儿,让他觉得我正在思考这次会议有多重要,然后开口道:“啊,是啊,这是个大盛会呀!”
“你想不想陪我去?”父亲直截了当地问我。
这一刻,天空都仿佛在我头上崩塌了!
“陪你去?!”
“是的,就是和我一起去。”他解释道,好像我不明白“陪”是什么意思一样。
我张开嘴,看起来像是在渔船甲板上张着大嘴,绝望地寻找一丝丝氧气的大胖鱼。这是父亲第一次提议让我和他一起做点什么。
“呃……什么时候?”
“两周后,我跟你说了,正好在你的假期,在都柏林举办。”
“都柏林?”我的眼睛放光,“是在德国吗?”
“不,艾略特,是在爱尔兰。”父亲的声音从他的大胡子里传出来。
德国还是爱尔兰并不重要,这可是在欧洲,离加利福尼亚几千公里远,要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令人无比兴奋。听说,爱尔兰的女孩子都是红头发,而且超级漂亮……
“这次会议能让你理解我工作的意义,明白为什么我对工作如此重视。”父亲继续说,“而且,斯蒂芬·霍金也会去。”
“哈?!”
“你知道斯蒂芬·霍金吧?”
刚刚还在眼前的红发美女突然消散,变成了一个不那么性感的家伙:“是一个坐轮椅的人,让人背后发凉。”
“艾略特,尊重一点!他是一位天才,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他23年间一直在与可怕的神经退行性疾病抗争,并且,尽管如此,他引起了整个天体物理学的变革。他是继爱因斯坦之后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
“是,是……我们会跟他待很长时间吗?”
“当然,无论如何,我们不是去旅游的,我们是去听讲座、去思考、去学习的。”父亲干劲十足地回答我。
“但我会什么都听不懂的!”我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说。
“确实!”父亲神气地回答我。他用腿一蹬,把椅子滑到巨大的书柜前,书柜占据了书房右侧的一整面墙,就在黑色书桌后面。书桌铺满了演算纸,上面密布着让人难以理解的算式。
“所以,为了让你做好准备,我认为你应该看一看这几本书。”
他回到我旁邊,依然坐在椅子上,膝盖上放着好几本大部头。
“给,你可以从这本开始。”
我用力解读封面的题目:《欧几里得量子引力学——超弦的统一理论》……我感觉我的胃仿佛在不断下坠,掉到了运动鞋上。父亲可能发现了我的困扰,从书堆下方抽出一本小书:“还有这本,更好读一些,是霍金为了科普而写的。”
我盯着小书看了几秒,它名为《时间简史》,等着我翻看。
我后退了一步:“对不起,爸爸,这不可能。”
“艾略特,没关系,你完全可以……”
“不,我不能,这太复杂了。而且我也不想去!”
“但是你妈妈说你想和我一起……”
“是吗?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要和我一起去?是因为妈妈让的,对吗?”
“不,并不是这样,我以为……”
“好吧,忘了吧,回到你的公式里去吧。我和你不一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在同一屋檐下住了14年,我知道这个会议上会发生什么:你会和你的学者朋友们待在一起,就是那群说着晦涩难懂句子的老头儿,你压根不会注意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你一无所知!因此,不可能,没门儿,我不会去你那个鬼东西!”
“艾略特,等等……”父亲有些结巴。
我没有等待,摔门而去,然后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霍金在21岁时,被医生诊断出患有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俗称“渐冻症”。这种病是由神经元损伤造成的不治之症,会让所有肌肉逐渐无力并萎缩,患者最终会因为吞咽和呼吸功能衰竭而死。
第三章 我摔断了胳膊
这一大出戏让我筋疲力竭。我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一下子一切都脱口而出。我既感到愤怒、叛逆,又感到悲伤和深深的负罪感——父亲难得跟我提议一起去做些什么。但是一想起要去参会,一想起要读那些让我害怕的书,我就觉得这比从伦巴第街上冒着生命危险滑下去还要让我害怕一千倍。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事已至此。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好。我直到早上4点才睡着,但几乎马上就跳着醒了过来:我梦到霍金坐着轮椅全速追赶着我。他以光速前进然后捉到了我,逼着我吃掉了一大本充满演算的大部头。最后我在灰尘和数字构成的云朵中爆炸,消散在宇宙中。
我从床上爬起来,浑身是汗。隔壁房间敲击键盘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父亲应该也进入了梦乡。
下午4点,我赴约来到海德路和伦巴第街的交汇处。前一天的决心已经无影无踪了,我阴沉地注视着眼前的斜坡。我甚至不再害怕,我的灵魂好像飞走了。
安德鲁和他的几个兄弟站在楼梯的不同地点,要看我滑过的全程,并确认我的脚没有落地。我抬起头,看向天空,那天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万里无云。然后我低下头,看向灰色混凝土的地面。出发的哨声吹响了。
我什么都没想,只是向前冲刺,速度马上就提了起来,比训练时还要快。我迫切地希望快点结束,又希望能够一直滑向远方,忘记一切。
出乎意料!我周围的世界变了形。空间内的一切——楼梯两侧的开花灌木,蛇形前进的小汽车,旁边的路,停下来看我表演的路人——一切都在收缩,然后慢慢消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滑板轮下狭窄的楼梯扶手。我感觉它在膨胀,变大,仿佛变成了一条小路。我全速前进,奇怪的是一切好像都慢了下来。一秒仿佛变成了一个世纪,变成了一千年。我大脑放空,让身体自己去调整微小的动作。这是绝妙的时刻,这是永恒的感觉。
突然,扶手断了,我发力猛地向前,打算落回稍微低一些的扶手上,但是没有扶手了,我摔在了地上。一切结束了。
我成功了!忽然之间,空间、时间、街头的声响、鸣笛声……一下子都回来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停留在高处,却像石头一样落到了混凝土地面上。一切都停了下来。
在救护车中醒来之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赢了了不起的打赌,也没有注意到我狠狠摔出去的胳膊,我想到的是那40秒的纯粹的幸福。我立刻就明白了我想要再来一次,重新体验那种自由。
但当我在医院看到匆匆赶来的父母时,我知道自己完蛋了。
“你知道你冒着多大的风险吗!你可能会弄死自己!”母亲大吼道。
“……或者摔断你的颈椎,然后在轮椅上度过瘫痪的余生。”父亲接着说,声音比母亲冷静许多。
提起轮椅,我又想起了昨晚的噩梦,于是我在医院的病床上扭了扭。
“你运气好,最终只是手腕骨折和轻微的脑震荡。”父亲皱着眉头继续说。
我和父母对视了一眼,转头看向窗子,6月傍晚的阳光还在照耀着。我知道我这样的行为会受到惩罚,但他们会怎么决定呢?没收我的滑板?很有可能。也许他们会不让我出门、不给我零花钱、没收我的手机。那我暑假能做什么呢?但是想到安德鲁要给我买全套的《星球大战》,我就稍微感到了一丝安慰。
但我大错特错,父母为我安排的命运更加可怕:
“艾略特,你要跟我去第十七届广义相对论和引力大会,无论你愿不愿意。”我的父亲宣布。
于是一切就这样开始了。我得到了去往宇宙的门票,开启了难以想象的奇幻之旅。不过在那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那时,我只觉得……绝望。
第四章 漫长枯燥的旅程
第二天出院回家,我看到一大摞天体物理学的大部头摆在我的书桌上,旁边是一本斯蒂芬·霍金的小书:《时间简史——从大爆炸到黑洞》。我盯着封面:上面有一张霍金的照片,他坐在那把配备了平板电脑的著名的轮椅上。我知道这部电脑能够发出合成的声音,让他可以交流。所有人都认识他:他是一个明星。在照片上,他微笑着,看起来很幸福。鉴于他的身体状况,这真是令人惊讶!在他身后,有一个大大的黑板,用粉笔写满了演算。我飞速地用自己能活动的手拉开抽屉,把书塞了进去。我不想看到它。
剩下的大部头还一直挑衅着我。我随意翻开一本,阅读书的第一句话:“由于延迟的时间无限趋向于黑洞边界,溶液的等相位面在黑洞边界堆积……”
呦呵!我合上书,仿佛被书咬了一口。这是什么呀,完全不知所云。他们在会议上也这么说话吗?真是灾难,真是讨厌!
我不是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但我现在确实有些情绪激动。而母亲恰巧在这时进入了我的房间,当然,没有敲门。
“你还好吗,亲爱的?”
“妈妈,你识字吧?你看到门上挂的牌子了吗?‘进来请敲门!”
“不好意思,我忘了。”
她靠近我,一点也没有生气,搂住我的肩膀。
“小心点,你弄疼我了!”我抽身离开。
我立刻就后悔了,因为我真的需要安慰。并且,虽然我的一只胳膊还打着石膏,但其实一点也不疼。母亲的目光落到那一大摞书上,尽管她身为一名编辑,具有极佳的教养,也露出了被惊吓到的神情。
“如果爸爸认为我会读這些,他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母亲轻笑了出来:“你爸爸住在另一个星球,你知道的。那本薄薄的小书呢,霍金先生写的那本?那本更简单,你可以读读看。”
“我不想!”我生气地反驳。
她摇了摇头:“有时候我们认为自己做不到某些事,实际上我们做得到的。只要试试看。”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伦巴第街。我最开始也以为从上面滑下来是不可能的,然而我成功了。但这不是一回事,我已经能看到结果了!
“而且你还挺有科学精神的。”母亲补充道。
“我?科学?那这……你真是疯啦!”
“这不羞耻,你知道吗?”妈妈微笑着。
妈妈看着我,心照不宣地轻声说:“而且现在你正好知道什么是引力了!”说完这句话,她笑着离开了我的房间。
引力!我思考着掂了掂包住我前臂和一部分手的石膏。她错了。在回忆里,我在速度的作用下,又回到了空中。然后速度变慢了,我像是撞到挡风玻璃的小苍蝇,重重摔到了地上。在半秒间,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头脑中绽开了。引力……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速度提高了,引力的影响会减弱?不过很快,我就停了下来,把头脑中的这扇门锁上,并把钥匙远远抛开。我?科学精神?我还不如去死!
两周后,我被困在飞机上,在我爸爸身边。算上中转,一共有13个小时的飞行。我们能聊什么?我感觉自己一生中从未与父亲共度这么久的时间,即使是把我们所有交谈过的分分秒秒都加起来也没这么久。
幸好,飞机刚刚起飞,他就打开了手提电脑,埋头工作。我偷窥了一会儿屏幕,然后立马就放弃了:跟他塞给我的那些书是半斤八两,我可不会看!至于霍金那本关于时间的书,则一直在我书桌的抽屉里躺着。在我的行李中,除了些衣物,我只放了一件东西——我的滑板。父母奇迹般地同意我带上它。尽管我的手臂还裹着石膏,我也许能在老学者们长篇大论的间隙,在走廊中试着滑上几次。
我们早8点从旧金山出发,到都柏林是下午1点。我感到有些混乱,这个时候在旧金山应该是晚上9点,夜幕已经降临,而这里还是正午。除了两个城市间8个小时的时差,我们还向东坐了8个小时飞机。相对于太阳来说,这段对我来说无比漫长的旅程却仅仅过了5个小时!
我们在机场转盘等行李的时候,我向父亲痛苦地谈起这点,他却高兴地大声说:“这向你证明爱因斯坦说得有道理:时间是相对的!空间也是,牛顿在他之前就已经证明了。你知道,时空仅仅……”
就在此时,我看到我们的行李从行李出口出来了,我赶紧跑过去,不想听接下来的解释。
在出租车里,我把脸贴在车窗上,迫不及待想要探索都柏林的市中心。这两周来,我一本天体物理学的书都没有翻开,但我“狼吞虎咽”了好多本旅行指南!我读到爱尔兰的首都都柏林是一座年轻的城市,充满了公园、酒吧和热闹的街道。但是我空欢喜一场:出租车绕过了市中心,很快就插进了一片毫无生气的郊外。
“我们去哪?”
“去物理大学城,会议在那里举办。我在附近的酒店预订了房间,很方便。”父亲回答我。
我震惊地陷到座位上。拯救假期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飞走了!
时差是指两个地区地方时之间的差别。
地方时:太阳经过某地天空的最高点时,就是此地的地方时12点。而地球上永远有一半是黑夜,一半是白天,所以不同经线上有不同的地方时。
第五章 原来父亲也喜欢打赌
走进酒店的房间,我只有一个愿望:倒在床上,连续睡上一个星期。我刚要实现我的愿望,父亲就欢快地宣布:“我们晚上再拆行李。第一场会45分钟后就要在B3阶梯教室开始了,咱们快点,要不就没有座位了。”
于是我跟着父亲,像在大海深处爬行的海蛞蝓一样“活力十足”。但是当我走进阶梯教室时,我被震惊了:里面挤满了黑压压的人!我还以为自己身处U2(爱尔兰摇滚乐队)的演唱会——当然缺少了音乐。
我没有预料到老学者们的高谈阔论会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这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他们说着各种各样的语言,还有各种各样的肤色。有很多老人,也有很多年轻人!但他们造型却很一致,都有点古怪:乱蓬蓬的胡子,戴着眼镜,穿着皱巴巴的裤子和男式衬衫,或女式衬衫……好吧,这是一码事,只不过女士少了胡子。但是,我还发现了许多漂亮女孩儿,我以前还以为科学只会吸引丑家伙,我甚至在阶梯教室的右边发现了几个红发女郎。不幸的是,父亲在另一边坐下了。我不得不远远地注视她们。
我的父亲一坐下来,就从他的大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又拿出一张宣传页,在我面前挥着:“这是这周的日程安排!”
他俯下身,像在餐厅点评菜单的美食家:“好,我们来看看……下午3点,是斯坦福大学李奥纳特·苏士侃关于弦理论的报告。4点,加州理工学院的基普·索恩作关于引力波的报告。5点……啊,到他了,剑桥大学,斯蒂芬·霍金,黑洞辐射和黑洞信息悖论。”
“是啊,一定很有意思。”我无力地说。
“噢,这仅仅是前菜!今天下午,这些杰出的科学家仅仅是介绍他们的主题。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会花更长时间,更具体地介绍他们的最新进展,展开解释各自理论的现状。其他人也会发表他们的发现。”
父亲说“更长时间……”,这个下午对我来说已经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我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几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在椅子上扭动屁股,想找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这个下午会非常、非常漫长,我不耐烦地等待灯光暗下来,好打个盹。如果灯一直亮着,我真是要控诉这份酷刑和反人类罪了。
5分钟过去了,灯一直亮着,我的后背开始抽筋。坐在这么难受的椅子上真糟糕!我怀疑大学校长们故意这样做,好让学生们没法睡觉。我旁边的父亲又打开了他奋力钻研的文件……我都不知道他研究了多久了!
“那么,你呢?你会发言吗?”我突然问他。
“呃……是的,在本周尾声,如果保留了的话。”
我等了几秒钟,以为他会多说几句,所有正常人都会这样做,但他什么都没说。
“那你要说什么呢?”我继续问道。
“我会谈谈我的量子信息论。”
“我知道了。”这是谎言。我什么都没懂,但是有件事让我好奇:“为什么你的发言可能不会保留?”
“这很复杂,我的立场很有争议。”
“真的吗?为什么?”
“就是,我支持信息能够从黑洞中逃出。但包括斯蒂芬·霍金在内,所有人都持相反的观点。我几年前跟他打了个赌……”
“你跟斯蒂芬·霍金打了个赌?”
我一下子从座位上坐了起来:“你赌了什么?”
“一本棒球全书。”
我大声笑出来:“说实话,你们赌得够小的!”
“是啊,你觉得全套《星球大战》好得多是吧?”他看向我的眼睛。
我微笑道:“是的,确实不怎么样,但那是安德鲁的主意。”
“我很怀疑。”父亲回报给我一个微笑。转瞬之间,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一种默契。
然后阶梯教室的灯熄灭了,一个高个子,留着胡子的秃头男人登上了台。父亲的目光定在了他身上,下午剩下的时间里,他再也没有看向我!高个子开始说话,我没有注意他在讲什么,与父亲刚刚的对话占据了我的思想。
他跟著名的斯蒂芬·霍金打了个赌!难以置信!
斯蒂芬·霍金也会打赌?!更难以置信!
竟然和我一样!
好吧,也别太高兴,他们打赌的内容和我不一样。父亲说什么来着?“我支持信息能够从黑洞中逃出。”嗯……黑洞,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就是说……呃……宇宙里,黑色的洞。啊,实际上,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这个“信息”,到底是什么?当然不会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是“量子”信息。我挠了挠头,开始有点后悔没有打开那本霍金的书,也许那能给我一点线索。
无论如何,一件事情是明了的:我父亲和霍金意见不同,我父亲的立场受到了挑战。
我闭上眼睛。我父亲在哪儿工作来着?在加……什么地方,加……我努力回想,然后进入了梦乡。
……
轰隆隆!一阵巨大的雷鸣震醒了我,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怎么回事?闪电了?火山爆发了?世界末日了?
我眨了眨眼,意识到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是观众雷鸣般的掌声。我在椅子上坐了起來,我看向台上,看到了他。
就是他,斯蒂芬·霍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