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洁敏
阿螺是冬天里来到季云家里的。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大雪簌簌地下着,放眼望去,四处一片白茫茫。季云在快结冰的河里捕鱼,人都快冻僵了,却没有捕到多少鱼。季云以捕鱼为生,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没有捕到鱼,季云收了网,往家里走去。门是虚掩着的,飘出饭菜的香味来,谁在做饭呢?家里并没有其他人呀。季云满心疑惑地推开门,看到灶台前一个女孩忙碌的背影。
他大吃一惊,女孩转过身来,冲他笑了一下:“我叫阿螺。”
季云恍惚了一下,眼前的女孩穿着青色棉服,梳着马尾,脸蛋圆圆的,依稀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是谁啊?”季云结结巴巴地说,“我好像不认识你啊。”
“我是你救的呀。”阿螺指了指屋角里的水缸。
阿螺,阿螺,难道是那只金色的螺蛳变的?季云心中一凛。一个星期之前,季云打上来一只金色的田螺。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沾到螺蛳壳上,那螺蛳壳泛着淡淡的金色,和冬日的阳光交织在一起,格外美丽。季云看着新奇,就把螺蛳养在了屋角的水缸里。
“你真的是水缸里的田螺吗?” 季云简直太吃惊了。
阿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春天的雷滚过大地的时候,季云要娶新娘子了。只有一艘破旧渔船的捕鱼人居然娶到了一个漂亮的新娘子,这件事情很快就在附近传遍了。
“渔乡风味鱼馆”的老板也来了,他不是为了看热闹来的,而是因为季云已经好几天没有给他的鱼馆送鱼了,没有鱼,鱼馆就没办法营业,不营业,他就赚不到钱了。
鱼馆老板得知季云要结婚了,吃了一惊,他悄悄把季云叫到一边说:“可别怪我不提醒你,社会复杂,骗子太多,你是老实人,别被人给骗了。”
“她不是骗子。”
季云想把和阿螺见面、相识的故事讲给老板听,可是突然想到,如果对老板说了,那岂不是把阿螺的秘密都泄露出去了。阿螺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千万别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啊,如果说出去了,我就不得不离开了。”
老板来的时候正是中午,简陋的小屋子里面,阿螺在餐桌上铺了雪白的桌布,桌布的边缘刺绣着淡蓝色的水波花纹。阿螺炒了几个小菜,烧了一条鱼。只吃了一口,老板就赞不绝口。身为鱼馆老板,却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鱼。
他问阿螺:“你的厨艺是在哪里学的?”
“自学的。”
“去我那里当厨师怎么样,朝九晚五,包一日三餐,双休有年假,一个月一万,你看怎么样?”
阿螺摇摇头:“我不想当厨师。”
老板急切地说:“工资还可以商量。”
阿螺还是笑着摇摇头,老板见阿螺态度坚决,只能叹息一声,遗憾地离开了。
老板走后,季云问阿螺:“鱼是哪里来的?”
“水里捉的啊。”阿螺指了指桌上雪白的桌布,桌布边缘轻轻摇晃,淡蓝色水波花纹里似乎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季云试探着把手伸过去,竟然摸到了水!突然,一条滑滑的东西跳到他的手里,季云一把捉住,提了出来。原来是一条鲜嫩肥美的鲫鱼,还在不断地扑腾跳跃,想要重新回到水里去呢!
从那以后,季云总有源源不断的鱼送到鱼馆里去,别人问他,为什么看不到他捕鱼,他总是回答:“我当然捕鱼了,我干活的时候你还在睡觉呢!”
生活在一天天向前,日子也越来越富裕了。有一天,阿螺抱着一个孩子回来了。这突如其来的孩子让季云眼睛都瞪大了:“这是谁的孩子?”
“不知道。”阿螺回答道,“在河堤上发现的,用一个小花棉被裹着。孩子哭得嗓子都快哑了,好可怜啊,我就把她抱回家了,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
一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孩子的生日,还有一句话:这孩子身体健康,请好心人收养。
为了这孩子,季云和阿螺更加努力地工作起来,他们开了一家饭店,就在“渔乡风味鱼馆”旁边。从早到晚,阿螺都在灶台前忙活,连坐一会儿喝一口茶的工夫都没有。季云也没有闲着,他忙着买菜、择菜、洗碗、扫地,一天下来,整个人都要累散架了。
渐渐地,季云开始有想法了。他看那个慢慢长大的小女孩子,圓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蛋,哪一点都和自己不像。一天晚上,季云躺在床上,有些生气似的埋怨:“这么累死累活地干吗,到头来还不是为别人家养的女儿!”
这话让阿螺心里猛地一沉,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季云嘴里说出来的,尽管她心里很难受,但一个字也没有说。
阿螺更加拼命地工作,把本来由季云负责的择菜和洗碗都包揽了下来。看到那个孩子一点点长大,开始喊她“妈妈”,她心里充满了欢喜和温柔,就像心里照进撒了糖的阳光。
有天晚上,阿螺发现孩子有点萎靡,她在孩子额头上摸了一下,感觉滚烫滚烫,发烧了呀!阿螺一下把孩子抱了起来,叫醒躺在床上睡觉的季云:“孩子生病了,我们去医院吧!”
没想到季云只是翻了个身:“你不是螺蛳精吗?应该有办法的吧!”
阿螺明白了,现在的季云,已经不是当年她认识的季云了。她独自抱着孩子去了医院,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回来,回到自己的店里,看见一个顾客也没有,旁边“渔乡风味鱼馆”的老板却来了。
老板看到她,笑了起来:“我等你好久了。”
阿螺冷冰冰地问:“你等我做什么?”
“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老板的笑容中透露着一丝得意,“季云已经把这家店,还有你,都转卖给我了。”
阿螺大吃一惊,气得浑身打起哆嗦来:“怎么……怎么可能?店可以卖,我是一个人,怎么可以转卖给你?”
“你是人么?你是螺蛳精啊!”老板眯着眼睛,“季云欠了赌债,我帮他还债,他把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了。只要你好好跟着我,我会好好待你和孩子的。”
阿螺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隔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声音说:“我不相信,我要季云亲自对我说。”
老板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季云就从里面的一个房间走了出来,原来他一直在房间里。他不敢看阿螺,只低着头,小声说:“阿螺,对不起。你跟着老板走吧,希望你能忘了我。”
阿螺定下神来,嘲讽地笑笑:“卖了多少钱?”
“三百万。”季云声音愈加轻微,“我们开店,一辈子累死累活都赚不了那么多钱。”
老板急忙说:“三百万已经很多了,可以买一栋房子,可以……”
话没说完,桌布开始轻轻摇晃,边缘上的波纹时隐时现,忽然,那桌布发出刺眼的亮光,只听一声清脆的撕裂声,桌布一下迸裂开来,水涌了出来。伴随着水涌出来的,还有硕大的珍珠和钻石,还有大得惊人的红宝石和蓝宝石,季云和老板的眼睛都瞪直了,一个大浪打来,所有的一切都被冲走了,阿螺和孩子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几天之后,有人在江边上发现了老板和季云,都还活着。从那以后,季云一天比一天颓废下去,他又回到当年的河边小屋里,重新干起捕鱼的行当,只是他再也没有打到过金色的螺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