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栖
每个班都派人去炊事班帮厨，我也去了。大家一起择菜、和面、剁馅儿。陈连长原本准备杀猪，但去看过猪后认为，虽然“剃刀”像一头猪了，但杀了有些可惜，再等等可以多长出不少肉。郝司务长和马贵都说，嘿嘿！嘿嘿！每个班都到炊事班去领面和馅儿，回来自己包饺子。我们前些日子吃过一次饺子，郝司务长对吃饺子不感兴趣，我们知道他心疼白面。我们说吃饺子应该省面吧，有馅儿啊。他说一点儿都不省面，面不少吃，馅儿是白搭上的。不过这次他乐呵呵地给我们说，面不够还可以回来领。陈连长也和我们一起包饺子，他拿了几个钢镚儿包到饺子里，说待会儿吃饺子时，谁吃到钢镚儿谁明年有福气。秦东久往饺子里包了一块糖。侯班长包了一根辣椒。我包饺子还可以，因为在家时常包饺子。彭民贵等南方兵就不行了，饺子包得很难看，像一坨泥巴。
董副师长也来包饺子了，他和马大壮他们一起。马大壮他们已经和董副师长很熟悉了，常和他一起打篮球。老兵都对董副师长熟悉，新兵不熟悉。董副师长和蔼可亲，他常到警卫连和战士们聊天。郝司务长很怕他。有一次董副师长和大家一起吃饭，边吃边和战士们拉家常。董副师长嘴里咯嘣一声响，他从嘴里掏出一块小石子。“通信员！”董副师长叫道。“到！”通信员跑过来。“叫郝司务长来，带着扁担和筐！”郝司务长赶紧带着扁担和筐跑来了。董副师长指着饭桌叫郝司务长把东西抬走。郝司务长找了半天找到一粒小石子。郝司务长赶紧检讨。“好吧，”董副师长说，“这次算了，以后再有石头，要是把战士的牙硌掉了，我叫你自己抬着筐把自己扔掉！”郝司务长站在一边看董副师长包饺子，董副师长挥挥手叫郝司务长该干吗干吗去！
我们都没有从饺子里吃出钢镚儿来。我们包好饺子，用脸盆装上，送到炊事班去下。一个班一锅。水开了掀开锅盖往里扔饺子，用铁锨那么大的铲子进去搅，以免粘了锅。本来饺子包得就不好，又是用大锅下。我们班包得慢，前面下了两锅，饺子汤已经黏黏糊糊了，再这么一搅，好多饺子都破了，钢镚儿就都留在锅底下啦！糖饺子和辣椒饺子倒没破，我吃到了糖饺子，秦东久吃到了辣椒饺子。陈连长说我们两个有福。秦东久吐着舌头咝咝哈哈叫，说辣死啦辣死啦！我们自己包的饺子，觉得特别好吃，我们把饺子糊吃得精光。郝司务长嘟囔说，好吧好吧，一顿顶三顿，把这个月的白面都吃光了……我们才不管呢，有饺子吃就行！
吃完饺子开了联欢会！
陈连长指挥大家开始唱歌，先唱了《我是一个兵》，又唱了《走向打靶场》。陈连长清清嗓子又起了个头：“说打就打预备——起！”这是他最拿手的三重唱，他用巴掌朝一班一拍，又朝二班一拍，再朝三班拍，大家扯起喉咙唱：“说打就说打，就说打就打……”三十六条喉咙像三十六门小钢炮，炮弹咣咣地炸响，声浪简直要把屋顶掀翻了。
然后各个班都出节目。
有朗诵诗的，有说山东快书的，有唱豫剧的。
彭民贵唱了他们那里的山歌。彭民贵唱山歌还有两下子。侯班长坐在我旁边，他听得特别认真，脸上红红的，眼睛放光，还在大腿上打拍子。
马大壮、李和平、秦东久和李东表演三句半。他们专门练了好几天。他们打鼓的打鼓，敲锣的敲锣，打镲的打镲。
马大壮敲一下鼓，咚！“饺子吃完来联欢。”
李和平打一下大镲，锵！“听我们来说三句半。”
秦东久打一下小镲，嚓！“说得不好别生气。”
李东哐地敲一声锣，张开大嘴，“阿嚏！”
大家都笑。
他們咚咚锵锵地接着往下说。
咚！“有头小猪叫剃刀。”
锵！“身轻如燕蹦得高。”
嚓！“碰到马贵没福气。”
哐！“挨刀！”
大家都朝马贵竖大拇指。马贵满脸通红，深深地低下了头。在马贵的精心喂养下，“剃刀”像套在打气筒上的气球，每天长一斤多肉，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挨刀啦！
咚！“大伙儿饺子吃得香。”
锵！“郝司务长心不慌。”
嚓！“明天早晨就开始。”
哐！“粗粮！”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郝司务长站起来宣布：“明天大年初一，一整天都吃细粮！”陈连长大声说：“郝司务长这个‘皮笊篱都漏汤啦！大家说好不好？”所有人齐声呐喊：“好！”陈连长说：“那就呱唧呱唧。”所有人都拼命鼓掌。郝司务长脸上乐开了花。
咚！马大壮又说，“陈连长和高铁塔。”
锵！李和平说，“篮球打得顶呱呱。”
嚓！秦东久说，“三步上篮跑六步。”
李东不敲锣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哨子，嘟——“罚下！”
宿舍里简直笑翻了天。高铁塔直搔头皮。陈连长说：“乱弹琴！”
阮三成上来吹唢呐。他先吹了《一条大河》，又吹了《喜迎春》。阮三成今天吹得特别卖力，大家拼命鼓掌叫好。他又吹了个《全家福》。陈连长站起来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叫阮三成歇歇。
阮三成坐下的时候，我看他抹了一把眼睛。
我把这些都给我爸我妈说了。
联欢会一直进行到吹熄灯号。晚上所有新兵都不用站岗！陈连长和其他干部以及部分老兵轮流站岗。
陈连长说了，过年时新兵最容易想家，今天不站岗，站岗会想家。大家好好睡觉，躺下就得着，呼噜打得越响越好。明天早晨起来我看谁眼泡肿，我就饶不了他！
大家都高声欢呼，蹦到床上去了。嘿，我马上听到了打呼噜的声音，是马大壮！
我想马上睡着，像马大壮那样。可是不行！我真的有点儿想家了，想我爸我妈，也想我弟，我的鼻子有点儿发酸。我想起陈连长刚才说的话，就把头缩进被子里，很快睡着了。
初一早晨，太阳特别好。过年不用整理内务，我们把被子晒上，吃过早饭，就去县城玩了。
前几天下了一场雪，大地白茫茫的一片。我往牲口棚那边看了看，被烧坏的牲口棚已被老乡们修补好了，房顶换成了红瓦。有牲口的叫声传过来。饲养员大爷在井台上摇辘轳打水喂牲口。我注意到柿子树少了些枝条，我觉得很像一个咧着缺了牙的嘴笑的老头儿，又威严又和蔼。树上还挂着几个红柿子，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醒目耀眼，像过年的喜庆灯笼。几只挺大的黑鸟在树枝间嘎嘎叫，可能是在吃柿子。
我高高兴兴地进了城。
我特别爱看家家户户门上贴的春联，这个在城市里可不多见。春联上的字有的写得很漂亮，跟字帖似的。有的就不怎么样了，还不如我写的。有很多春联各家都一样，比如“千钧霹雳开新宇，万里东风扫残云”啥的。有的春联不常见，比如“绿竹别其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甚至还有“鸾凤和鸣昌百世，鸳鸯合唱庆三多”。我觉得很有意思，掏出小本子记下来一些。
我把这些都写信告诉了我爸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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