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
七雾和东风是鸭蛋湖里的小岛。鸭蛋湖，是你不曾听说也不曾去过的地方。
七雾是鸭蛋湖北边的一座小岛。
七雾的雾是从鸭蛋湖飘来的。早晨推开南面的窗，就看到一丝一缕的雾气从湖边冒出来，不到烧开一罐水的工夫，雾气就把小岛团团罩住了。
有些出门早的渔民，船离了岸就回头看雾。岛上雾气弥漫，看不到屋子，也看不到树。岛外呢，初升的太阳照着湖面，一片波光粼粼。对呀，是晴天，晴天才有雾嘛。阴雨天、下雪天是没有的。
七雾的雾可不像白豆腐炖出的浓汤那般浓淡均匀。七雾的雾，有的地方浓，有的地方淡。
什么地方淡呢？
誰也说不清。只知道，走进雾浓的地方得带根棍子探路，不然会撞到墙上，撞到篱笆上，撞到荆棘丛，撞到树上，这都不是好耍的，头上要起包的。哎呀，可叫人提心吊胆了。娃娃们只能被关在家里。可娃娃是家门能关得住的吗？七雾的娃娃脸颊、额头上，黑黑绿绿白白，什么颜色都有（撞出了包，有的抹锅灰，有的敷车前草、蓟草、艾叶、槐花什么的，各家有各家的习惯），看着叫人叹气。
雾气要到中午才散。屋子呀，菜地呀，洗好的衣衫呀，家里的小娃娃呀，这时才能晒晒太阳。而到太阳下山之前，雾气又漫出来了，这次得到半夜才散。大家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唉，太阳晒得少，七雾的菜地里的瓜果蔬菜都有些没精打采，那些青菜萝卜啊，辣椒啊，茄子啊，黄瓜啊，不管是什么蔬菜吧，吃起来都有一股潮乎乎的味道，不好吃。
所以七雾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爱出岛打鱼。打鱼的时候，湖面一切都是透亮的。当然，晴朗的早晨，湖面也有雾，但那雾在大多数的日子里都是薄薄的，像薄纱似的，飘来荡去，透着阳光，多美！那才叫雾呢。
更何况，打了鱼还可以到附近的岛上换些菜蔬回来吃。你看，那黄瓜真叫黄瓜，一口下去，脆脆响，汁液都是青的！
一天，男孩阿光（七雾的孩子们都爱以太阳来取名，小太、阿阳、晴天、小朗什么的）因为点儿什么事，和他阿爸出门晚了。雾已经起来了，阿爸很熟练地从门口拿出两根木棍，递了一根给阿光，就背着渔网出门了。
阿光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后面走。
雾依然是浓一团、淡一团的，即使带了棍子，也照例是要被树枝、灌木啊什么的挂出一道道红印子。
阿爸走得很快，阿光盯着他的脚，几乎是一路小跑，好不容易走到雾淡的地方，眼睛才敢歇一歇。
他们走出小岛，坐上自己的渔船。阿爸把小船撑离小岛。这时湖面的雾已经散开了，阳光格外透亮。父子俩在太阳下长长地舒了口气。
阿爸悠闲地摇着桨，唱起了渔民的号子：“嘿——哟喂——鸭蛋湖啊——嘿哟喂——”
咦，奇怪，阿光怎么不跟着唱呢？原来阿光正低着头看着湖水。
湖水有什么好看的？阿爸也看了一眼，湖水还是平常的样子，没什么特别的呀。
“阿光？”阿爸喊了他一声。
“嗯。”阿光应了一声，抬起头来，“阿爸，你知道岛上哪些地方的雾比较淡吗？”
这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阿光似乎也没想要阿爸来回答这个问题，他慢慢地说，“雾淡的地方会有雏菊。刚刚我一直盯着你的脚走路，看到有雏菊的地方我就可以松口气。对，就是这样的。”
阿爸惊讶地张大了嘴。
之后，岛上的人都来种雏菊。第二年，岛上开满了雏菊那小小的黄花。
雾呢？
真是奇怪，雾还是有的，却像湖面晨间的雾一样，薄如轻纱。有时，湖面有大雾，但七雾的雾依然是薄如轻纱。
这样的雾好美。
如果你从湖面看小岛，就能看到七雾的雾有一层淡淡的金黄的光泽。湖区的居民们管七雾的雾叫“雏菊雾”。
七雾的蔬菜也出了名，不是格外甜，也不是特别脆，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吃了的人心情都不由得要明朗几分。
有人问，为啥这个岛叫“七雾”呢？
不知道，反正老人们都是这么叫的，就这么叫下来了。
现在，湖区的居民们说起这座小岛，有的管它叫“雏菊岛”了。
东风从东边吹来，第一缕风经过的就是东风这座小岛。
连着好多天，小七都拿着她的风筝守在小岛东边的码头上。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一连好多天都是这样的天气。小七把手指放进嘴里，用口水沾湿，然后竖起来。风是有的，冷冰冰地吹着她的手指。没多久，她的手指就被冻红了。她把手放进怀里焐一会儿，再重新来过。
风筝一直被拿在她的另一只手上。
一只普通的燕子风筝，拖着两条长长的彩带，一条红色、一条蓝色。这是小七用一整个冬天的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做出来的。
费了多少工夫！从砍竹子到选纸、画眼睛，几乎每一步都是小七自己做的。当然，篾条是阿叔劈的。阿叔是岛上最好的篾匠，他能劈出最有弹性的篾条来。风筝在空中飞，篾条就是它的骨架。劈篾条是门功夫活儿，小七还小，没法儿劈好。小七做风筝还有一个愿望呢。在她的愿望里，篾条做成的骨架既要轻盈又要结实。
纸也要选好。
阿爸去打鱼，每天顺路把她捎到磨坊岛。磨坊岛有家造纸坊，小七在造纸坊待了好些天，才选出做风筝用的纸。
选了那么厚厚一沓纸，最后就做成了这一只风筝。
眼睛好难画啊，小七画了又涂，涂了又画。这只燕子风筝的眼睛多好看呀！圆圆的、黑亮黑亮的。为了画好眼睛，小七把阿爸收起来的老墨条都翻出来了。
东风的孩子打小就知道一个传说——迎着第一缕东风，放飞自己的风筝，风筝就会变成小鸟。
“真的吗？”
所有的孩子都会问。
所有的孩子都会闹着要做一只属于自己的风筝。
有的做得精巧，有的做得简单，不管怎样，大家都在冬天做出了风筝。
可是，第一缕东风什么时候吹过来呢？
等啊，盼啊，好几天过去之后，只有小七依然守在码头上，带着风筝，在寒冷的空气里竖起自己的手指。
咦？
湿湿的手指感受到了一点儿还称不上变化的动静。小七忙把手指肚面向东边，那是每一天太阳升起的方向——来了！来了！
小七举起手里的风筝，向着东方。
她看着面前的湖水。远远地，有波纹层层推过来，那是风推来的波纹。风比波纹先到达小岛。风筝呼呼响着抖抖翅膀。
小七松了松手上捏着的线。线并没有连在风筝上。为此，大伙儿都笑话她。没有线，怎么能叫放风筝呢？
小七想放的不是风筝，她想要的是一只燕子。
一只燕子，怎么能被一根线牵住呢？
风筝的翅膀抖得更厉害了。风变大了！小七捏紧了手里的风筝。一缕风绕着她的手盘旋向上。风里有什么……一线暖意？小七的心咚咚跳起来，东风！她咬住嘴唇，再等等。真的，暖意就在风里，一线暖意，绕着她的手盘旋向上。
小七把捏紧风筝的手指松开了。风托住她的燕子风筝飞了起来，它越飞越高，直到看上去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天空里。
小七等了一会儿。脚冻麻了，她跺了跺脚。
什么都没有飞过来。
小七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转过身去。
“回去吧。”她对自己说。
可是，迈出步子之前，她忍不住又抬头去看天空。啊，那是什么？
一个黑点直冲过来，越来越近——一只燕子！
燕子從小七面前飞过，飞进小岛，绕着一户又一户的房屋，绕着一个又一个的菜园，绕着一丘又一丘的田，绕着一片又一片的树林飞过。大地似乎微微震动起来。轰隆隆——远远地传来了雷声。
人们纷纷走出屋子，大家看到小七兴高采烈地走过来。
她笑着，圆圆的脸蛋儿露出好看的笑容。
“我的燕子。”她指指天空说。
真的，天空飞着一只燕子。
咦，怎么燕子的尾羽一边是红的，一边是蓝的？
“我的燕子！”小七开心地说。
对，她的燕子。她的燕子带来了东风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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