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定丽
一只有两根触角的小甲虫,在我书桌边的玻璃窗上攀爬。
什么时候进来的呢?
哦,肯定是刚刚开了半扇窗,忘了关,这只整天在草丛里玩耍的小甲虫才误闯进来。
它在透明的玻璃上寻来找去,很恐慌。怎么还有这样硬的空气呢?明明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可就是飞不动啊!我猜它一定是这么想的。
小甲虫只有萤火虫的一半大,它沿着窗框边的玻璃,一趟又一趟,来来回回地爬,都没拐过弯。此路不通啊,小甲虫,你为什么不改道呢?开着的半扇窗就在旁边,才隔一条窗框,你往下爬,往右一转弯,就重获自由了呀。可是,小甲虫还在沿着固定的路线,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循环往复,我的眼睛都看得累了,目光重回到书上。它还会在老路上爬很久,一会儿再看它吧。
小甲虫也许把洁净的透明玻璃当作结实的空气了,以为多爬几遍就能把它爬软和,爬出个洞来。
不过,它是会飞的呀,只要飞起来,转眼就能找到出口呢。
是翅膀受伤了吗?有可能。
我的目光在书上,心思还在小甲虫身上。
忽然,窗户上发生了微小的动静,我急忙转过头去,小甲虫正在拍着翅膀挣扎。原来,这一次它终于爬得远了点儿,窗角处布着一张小网,困住了它。不过,这张网实在是小,它很快就挣脱了,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继续重复着先前的动作,上上下下地爬,摆动着小小的脚爪。
窗角的小网破了个洞,小网的主人细脚蜘蛛就在网中央,动也没动。是睡着了?刚刚小甲虫的动作可不小,将网都撕破了。
小甲虫上过当,不会再接近网了吧?我才这么想呢,小甲虫又爬向了小网,拿它的小爪子试探着触碰了一下破网。细脚蜘蛛仍然没有动。小甲虫再次触网,还抓住摇晃,摇晃。嗨,你这没头脑的小呆子,会倒霉的呀!
一次又一次,小甲虫摇晃破网,小爪子收回来,伸出去;伸出去,收回来。
终于,细脚蜘蛛轻轻抬起一条腿。嘿,它终于要进攻了。傻瓜小甲虫,你完了!
然而,细脚蜘蛛只是伸了伸那条细腿,就又放下来不动了。
我看不懂了,小甲虫也好,细脚蜘蛛也罢,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忽然,小甲虫停止了摇网,一拍翅膀从旁边的窗口飞了出去,没有半点犹豫,飞往外面的世界,干脆利落。
我一时愣住。
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小甲虫跟细脚蜘蛛有着一番这样的对话:
小甲虫:“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细脚蜘蛛:“关我什么事?”
小甲虫:“告诉我出口!告訴我出口!”
细脚蜘蛛:“关我什么事?”
小甲虫:“那我摇你的网!”
摇摇摇!摇摇摇!
无可奈何的细脚蜘蛛抬起它的一条细腿,朝旁边开着的窗口指了指。
这样,小甲虫回到了广阔的天空中。
细脚蜘蛛叹了口气,开始修补它破烂不堪的网了。
细脚蜘蛛为什么不抓住小甲虫呢?唉,它的身子才有芝麻大小,竹节腿虽然长,却像网丝那么纤细柔弱,根本抱不动大它许多倍的小甲虫。如果它不自量力地去挑衅,会被小甲虫掀翻的。还不如给小甲虫指条生路呢。
他是职业唤云人。
站在山头、树枝、房顶这些高处,召唤云朵。
那些白云排着长队自天而降,听从唤云人的指挥,跟随他去全国各地巡演。
开始,只是幻术表演,用白云把某位观众隐藏起来,移换位置。不仅是观众云里雾里的,被隐藏的人也像做梦一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弄不明白,自己没迈动脚步,是怎么来到另外一个地方的。有时候,天上人间,云雾缭绕,难以分清,恍然以为自己成了仙。
渐渐地,唤云人的技艺逐日提高,云彩特别喜欢唤云人,不管是黑云、红云还是焦糖云,都下来过。唤云人还调制出一种颜色,把颜色吹向白云就能把白云染成蓝色的云、粉色的云等各种颜色的云。用这些云剪裁出一块块花头巾,或者是一条条裙子、霓裳,穿着云服的着装者会跳起从来不曾跳过的舞步,身体柔软无比,轻若飞羽。
唤云人治愈过忧郁的诗人,使他得以展开笑颜,也给失败的年轻人重新注入过力量,让多年没有站起来的人飞翔于空中。
多少人想拜唤云人为师,但最后都没能成功。那些学徒,有的想用幻术表演发家,有的想束缚住云藏于地下密室办专场展览,有的想利用云蒙蔽人的思想。最终,幻术和云彩都离开了学艺的人。
唤云人的技艺会失传吧?
现在还不得而知。
不过,在没有找到传承人之前,唤云人是不会离开这个世界的。
亲爱的朋友,有好多事情我做不了,请你替我做,在乡村、在春的田野。
躺在草地上仰望,什么也不想,脑子里空空的,让天在里面蓝,云在里面白。
去放风筝,用光所有的线,让风筝的尾巴飘动得好看些,注意给小鸟让道。不过,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吓小鸟一跳。
冲上高坡——长着绿草的高坡,对,冲上去。再冲下来。一次又一次。你若摔倒了,身上会染一块绿,如果你穿着白衬衫,或者白裤子。你不会讨厌那块绿吧?是小草绿色的吻,柔软的、小草的亲吻。
闻一下樱桃花香不香,再看看它们有几个花瓣儿。你真傻,竟然不知道闻花香,都没蝴蝶和蜜蜂聪明。
长久地注视,麦苗的青,油菜花的金黄,小粉蝶翅膀上的波浪花纹。你带着小狗吧,我会带小狗一起的。让小狗跑进麦地里,只露出半截儿一摇一摇的尾巴,一会儿在这片深绿里,一会儿在那片浅绿里。你笑一下吧,因为小狗摇尾巴是高兴,是在笑啊。如果小狗跑到油菜花田里,它会咬花儿吃,会打喷嚏。你觉得是花粉的原因呢,还是一只叫球球的小狗想它了?
弄清地上的星星点点的小蓝花叫什么名字,弄不清也没关系,知晓它们有多漂亮、多迷人就好。有一种叫苜蓿的草在贴地绿着吗?你弯下腰来会看到小蚂蚁,你拿草梗挡它一下,看它怎么绕道,它会不会爬到草梗上来呀?
如果有山雀叫,你一定得仔细听,我喜欢山雀。如果一只在叫,另一只会不会回应?它们会二重唱吗?在同一棵树上,还是隔着树呢?你懂它们的歌声吗?你说它们是在唱恋歌吗?在这春天里。
从梯田的田埂上走过,我没有走过梯田的田埂。你要小心,田埂很窄吧?你觉得脚底下的草软吗?刚刚长密的绿草,格外软吧?你光着脚走一下试试。手插在口袋里,一边吹着口哨儿一边走,风会把你的口哨儿声吹散在田野里。田埂边会有洞吧,会是谁的呢?蛇的还是癞蛤蟆的?也许是田鼠的,黄鳝的也不好说。不管是谁的,我都不会伸手试一试,你也别试,咬到你我没法儿帮你。
在池塘边,你注意看有一片墨一样黑的东西,是蝌蚪,这里染一团,那里染一团。青蛙在叫,它不光是歌唱家,还是画家,在水里作画的画家。水中的麻鸭多还是白鹅多呢?你能分得出鹅黄的小鹅和鹅黄的小鸭吗?
你要捡一块石片,去玩打水漂儿啊,你一定打得又多又远。如果“咚”的一声沉入水底,那算是我打的,我打得不好。
你看到水面上有耀眼的太阳光波吗?太阳本是圆的,可它在水里的光波呢,不圆吧?光波会动,不仅仅是风吹的,还因为你在走动,也不仅仅是你在走动,也许是云从太阳身边经过了。
到湖边去,一定要到湖边去,走得远一点儿。
你对着清澈的湖水吟诵一首诗吧,一首蜜一样甜的诗,那是我献给你的,请代我也把这首诗捎给湖,捎给白鹅和麻鸭,也捎给蝌蚪,捎给田埂边的土洞、田埂、山雀、贴地的绿苜蓿、小蚂蚁……捎给你看到的一切。
亲爱的朋友,无边旷野里的你,东倒西歪,如同喝多了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