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英
爸爸是个乡村赤脚医生,小时候经常看到病人到家里来找爸爸看病。爸爸给他们打针、开水药,过一些时候,就会看到那些曾经病恹恹的、走路都艰难的人,又能去干活儿了。
还有些病人,听说连床都下不了,他们的家人来找爸爸到村里去给他们看病,过了不久,就能看到那些病重的人又生龙活虎了。
那时,在我看来,爸爸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医生。我觉得爸爸很厉害,他经常背着那个神秘的、灰白色的铝皮药箱,仿佛他只要打开那个药箱,拿出“秘密武器”,所有病人就都会转危为安。
大概在我六岁的时候,我们老家的一个村子放电影。那是露天电影,大人们是来看电影的,而小孩儿主要是来玩的。
我和一帮小孩儿正在人群后面空空的场地上玩得开心,伯母突然来找我,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你还在这里玩!你爸爸被百步蛇咬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人被百步蛇咬了意味着什么,我仍想跑去玩。
伯母把我抓得很紧,借着电影银幕发出的亮光,我看到伯母的脸色不太好。伯母觉得我很不懂事,语气满是责备与埋怨:“你还有心思玩?你妈妈都急疯了。你们家现在乱成一团。你呀!再不回去,明天可能就没有爸爸了。”
最后那句话像针一样扎进了我的心,我赶紧撒腿跑回家。
我看到家门口的空地上有人临时搭起了砖头灶,灶上正在煮着水药。王干部正蹲在门口生火煎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水药味……很多人进进出出,每个人都很着急。
我看到此时的情形,开始害怕起来。
原来,爸爸去附近的村子给病人看病。在回家的路上,穿过田野小路,被一条蛇给咬了。爸爸用手电筒一照,看到那条蛇是银环蛇,也就是传说中的百步蛇。据说,这种蛇有剧毒,走百步之后就会毒发,很危险。更有民间传说,断尾蛇是咬过人的,毒性更大,而那条蛇正是断尾的。
我看到爸爸坐在大厅的一把椅子上,身上裹着毯子。
我二姨妈的儿子——儿四表兄,那时正在我家跟爸爸学医。这时候他正蹲在爸爸身边,爸爸口述着药名给自己开水药,儿四表兄在药笺上记录着。妈妈守着爸爸,几个表哥、堂哥以及我们村的好几个年轻人都推着单车聚集在家门口。我两个舅舅跟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他们就全都打着手电筒骑车出去了。舅舅们和妈妈说,他们分头出去找蛇了,找到了蛇,蛇医就能对症下药了。
爸爸虽然喝了很多水药,可他看上去仍然很虚弱。
妈妈的眼又红又肿,但她不慌。妈妈和亲戚们走到旁边,低声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爸爸背回村子里的老房子。
我们老家有个习俗,即将过世的人都要回到村子里,回到祖先身边。
叔叔背起爸爸,妈妈帮爸爸拉好毯子。他们从大门口走出来,从我面前走过,没有人顾得上我。可我看到了爸爸,他也看到了我。爸爸把脸侧着,贴在叔叔的背上。
我不知道怎么办,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爸爸。他们走出大门,过河,然后回村子。我也紧紧地跟着,只是我走得有点儿慢,赶不上大人的脚步,很快就被他们甩在了后面。
此时,月光下的河边,巨大的榕树在通往河对面的那条小路上投下一大片树影,我鼓起勇气踏上了树影中的小路。到了河边,连裤筒都来不及挽起,就直接冲进河里,用最快的速度过了河,跑回了村里。
爷爷奶奶住在村里我们家的那栋老房子里。
爸爸正在房子里靠着棉被半躺着,妈妈坐在爸爸旁边。
满头白发的爷爷站在床前,默默地看着爸爸,他的目光有一股力量,他相信他这个当医生的儿子一定能闯过这一关。而我的奶奶,一个瘦瘦弱弱的老人,缩在床的一角,悄悄抹眼泪。她低着头,让白发遮挡着眼睛,不想让爸爸看到她在哭。
我靠着门头,一言不发。
那个晚上,不断有人端水药来让爸爸喝。
出去寻找蛇医的年轻人陆续回来了,都带回了药。
我坐在门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我醒来,天色微亮,看到妈妈扶着爸爸下床。爸爸在床前慢慢走了几步,妈妈紧张地问:“怎么样?”
爸爸说:“好多了。”
那天早上,我跟着爸爸妈妈从村子里走出来,过河,穿过不是很长的街道,回家。
姐姐和哥哥都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爸爸妈妈回来。
谁都不说话,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涌动着欣喜。
后来我听说,那些骑着单车去找蛇医的年轻人经过一些村子时,找人问路,那个村子的人听说是爸爸被蛇咬了,要找蛇医,也都骑车出去幫忙找。他们都知道爸爸,有些人的病是爸爸治好的;有些人太穷,没有钱付药费,爸爸就不收他们的药费……所以,这些人都记着爸爸的好,在这个时候都想要为爸爸出一分力。
我听到这些,心里充满温暖和感动,也许这就是日常所说的善意在传递吧!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
但是我一直不会忘记,心怀感恩地成长,我也要做一个能给别人传递善意和温暖的人。那份善意、那份温暖就像一道照在黑夜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