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

 
大水
2022-02-22 07:15:55 /故事大全

王璐琪

这是一个以京杭大运河为背景,讲述来自衰败的姚家船队的小女孩喜乐沿着京杭大运河,跟着漕运船队一路南下,寻找因洪水遇难的父亲的故事。

喜乐最终没有找到父亲的尸骨,但是经历一番苦难的历练,她成长了。

我始终觉得,要给儿童阅读增加一点儿障碍,才能使他们成长。

阴历二月,张家湾城的天气最是舒适,东南风虽仍有些许寒意,可还是吹开了河面上的冰。运河上的浅夫①如同小的米粒,两三个一组分散在浅滩上劳作,为即将到来的开漕节②做准备。

城内的人去了冬衣,穿上单褂或马甲,被厚棉衣裹了一季的僵硬身体活动开来,人也显得精神抖擞,在街上碰见了,驻足打招呼,彼此寒暄着。

地面上的石头解冻了,冒著水汽,被来往的人踩出玉石色的水渍来。早晚温差大,城内的石头路这个时节都是滑的,却不影响城里人。他们不怎么走路,出门就坐车。车驶上高处,能看到屋檐上头的桅杆,或者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白帆,这是张家湾城的一景——站在陆地上就能看到船帆。运河南北叫得上名头的船,全汇集于此。

船当然不是安静的,每艘船都有自己的声音,鸣笛声有高有低,有圆润有低沉,一起响起来,煞是好听。

一进通州城,头船为宣告帮船入京,纷纷收帆易旗,摘下出通州界时统一打的杏黄旗③,换上自家的大旗。逢农历初一、十五,孩童们追着头船大呼小叫,争着认船——打月亮旗的是兴武六帮,打绣龙旗的是江淮四帮。这是张家湾城里运河人家孩子的基础课程,将来是要吃漕运饭的,谁家的头船都认不出,岂不贻笑大方?

漫天的杨花有些恼人,姚母把纱窗合上了,喜乐盯着新糊的窗纱上沾着的杨花,心中惆怅。

这时节,喜乐应当与堂妹们在院中跟着姚母学纳鞋,做春夏季的衣裳,给跑漕运的叔伯兄弟们穿——过了三月,南运河的雨季就要来了,船上的日子漫长哟,许久不停泊,鞋底子是要被沤烂的。

在祖父姚老看来,喜乐应当跟着父亲姚云靖出航。原本姚家历来不让女子参与漕运,喜乐恐怕是个例外,因为姚老常说“喜乐类我”,说是喜乐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但喜乐却宁愿“类父”——父亲可是会作诗的,而爷爷只会看账本。再过些时日,父亲领着船队返程,争泊第一棒的粮船,今年春祭的祭典应是在姚家船队举办,没跑儿了。

但进了二月,气候异常,落了场大雪,喜乐病了,她手上的活儿被几个妹妹分着赶完,为此妹妹们颇有怨言。都是十岁出头的孩子,心心念念的是玩耍嬉戏。可是作为姚家船队的“地面后勤队”,她们要做的活儿一点儿也不比船上的后勤少。人人都说,喜乐和几个妹妹顶大半个后勤大队了。分了喜乐的活儿,妹妹们出去逛的时间就更少了。

姚家院子里飘着股中药味儿。喜乐怕苦,因此在药里溶了大量冰糖,糖气仿佛腻在胸前,如同她的病,快一个月了也不见好。喜乐从立着的镜中瞥见自己的形象:头发鸡窝样蓬在脑袋上,下巴颏儿瘦得尖如刀削,一双硕大的、眼尾斜上挑的柳叶眼因肺病而显得格外明亮湿润。

姚母端来一碗水。这水是姚老清晨起早,着铜壶,绕过镇南门的曹家当铺,在曹家井里汲的。传说这水能治百病,曾治好了通县镇南门的小颖子的白喉,想必也能治喜乐的病。

抿了一口水后,喜乐问姚母:“娘,这水曹雪芹喝过没?”

姚母因心中有事,心不在焉地点头应道:“喝过吧……”

喜乐听说曹雪芹喝过,仰头一饮而尽。她知道父亲最爱曹雪芹。自打她病了,便格外想念父亲。喜乐想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问姚母,姚母支支吾吾搪塞过去;问姚老,姚老把脸背过去,进了自己的卧房,谁也不见。

喜乐睡得头昏脑涨,屋里点的香和药味掺在一起,熏得她没有清醒的时候。梦里,她见到了离家一年多的父亲,给她带回杭州的云片糕、淮安的烫面饺子、山东的扒鸡等一堆小吃,她边吃边笑,边说边闹,乐得忘了病痛。

不知是谁打翻了一个茶盏,她挣扎了一下醒来,隐隐听见父亲的声音,鞋也顾不得穿,赤脚奔到客厅的门前。隔着门,她听见里面姚母正与人说话,心想果真是父亲回来了,还未张口喊人,里面的哭声阻止了她。

只听姚母哭问:“还没寻着吗?”

“听何家的船队说,水把船身打烂了,有几艘被冲上了通济渠,竟上了地面。村民觉得罕见,到处传说,光我听到的就有好几种说法,有的说里面有人,其中就有二弟,被人救了上去;还有说没人的,都被洪水冲走了……”喜乐听错了,不是父亲,而是大伯姚云发,他们兄弟俩样貌差异虽大,声音却很相像。

“那你觉得……”

“唉,恐怕是凶多吉少,黄河上游本是凌汛期④,按理说不应发船,应按先前定好的返程日期返航,可二弟听说喜乐病了,执意要回,比往年早了十天,谁承想……”

喜乐听到这里,一股气从肺部冲出,直撞得脑门儿嗡嗡作响,两眼一黑,“咚”的一声栽在冰凉的石头地上。父亲竟再也回不来了!她听到姚老在训斥看管她的下人张妈,姚母揽着她的肩膀,竟急火攻心,一起晕了过去。

喜乐昏迷之际,看见父亲身着家常的蓝布长衫,坐在园中的杏树下,领子浆洗得干净极了,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后面,露出高而阔的额头,衬得他意气风发。他拿着本书,念着里面的诗句,并告诉喜乐说:“莫要学你爷爷耍枪弄棍,好好念书,将来也能作诗。”

“莫要跑船,莫要跑船……”喜乐梦呓道。

喜乐当夜发起了高烧,病得凶险。她的梦潮湿又阴暗,半截儿身子似在沸水里煮着,远远瞅见父亲在一片绿色的原野上走着,父亲看上去很忧郁,走走停停。

她速速跟上去,跟了几步,父亲甩手:“喜乐,回去吧,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爹爹,跟我回家去吧。”喜乐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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