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静
“别挤，别挤，请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尽管神奇超市像玩躲猫猫一样，藏在一个破旧幽深的小巷子里，可是每天来这里买东西的人多得快把门给挤爆了。
神奇超市的店主是一个古怪的婆婆，虽然她已经八十岁了，可是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老，仿佛时光刻意绕开了她，没在她的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当然，这不是最古怪的地方，最古怪的是，虽然大家经常去她的超市买东西，却从来没有人能说出她的样貌。每当大家在神奇超市以外的地方提起她，就好像被消除了记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
“明明在店里的时候，很仔细地观察过她的身材和相貌，怎么一离开那个地方，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呢？”所有人都很疑惑，“真是个古怪的老太太。”慢慢地，大家都称她为“古怪婆婆”。
古怪婆婆虽然有一点点古怪，却丝毫不影响神奇超市的生意。因为，和一般的超市不同，神奇超市里出售的货物，在其他超市是买不到的。不信，你看看门牌上的小字——万物有售，概不赊欠，就能猜出这家超市到底有多神奇了。
更神奇的是，这家标明“万物有售”的神奇超市里，连一个货柜都没有，看上去空荡荡的。在这里，买东西不需要付现金，当然也不用“扫码”支付，你只要说出真实的理由就行。
“古怪婆婆，我们学校明天要举行歌唱比赛，可是我五音不全，所以我想买一副好嗓音。”一号顾客是一个矮胖的少年。
“既然五音不全，为什么一定要去唱呢？”古怪婆婆的声音就像百灵鸟一样清脆动听。
少年害羞地挠挠头，低声说：“我想让大家看到我。因为我太平凡了，长相一般，身高一般，成绩一般，什么都一般，所以从来没有人注意到我，我感觉自己就像个隐形人。”
古怪婆婆轻轻地拍拍少年的肩膀：“支付成功。明天表演之前，请喝掉你手里的这瓶魔音汽水。”
少年突然感觉右手沉甸甸的，低头一看，手里果然多了一个透明的蓝色玻璃瓶，瓶子里装的并不是液体，而是五颜六色、不停流动的气体，就像正在欢快舞蹈的彩虹。
还没等少年离开，一个疲惫不堪的中年男人就心急地挤到前面：“古怪婆婆，请马上卖给我一个长长的觉吧！”没等古怪婆婆问缘由，他又急着说：“这几天，公司遇到了一些问题，我连着三天没睡觉，终于设计好解决方案。今天，我必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可是，我现在困极了，呼噜——呼噜——”说着，中年男人竟然打起了呼噜。
古怪婆婆无奈地摇摇头：“支付失败！你完全可以回去睡觉，何必要来我这里买呢？”
“支付失败”四个字像警报一样把中年男人惊醒了：“求您了！时间紧急，如果我在会议上睡着了，公司领导一定会否决我的提案，到时候，失业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整个公司的人。我真的不想连累大家，毕竟每个人的生活压力都很大。”
“支付成功！”古怪婆婆还是摇摇头，“但是，你不应该透支健康。”
“谢谢，谢谢！”中年男人头上突然出现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他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好像刚刚睡醒一样。
“这是补觉神帽，只要戴上一秒，就相当于睡眠八小时。”古怪婆婆解释说。
“谢谢，谢谢！您真是万能的古怪婆婆……”中年男人一边跑一边大喊。
“该我了，该我了……”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仰着头大声喊。
古怪婆婆顺着声音，弯腰低头，才发现这个扎着马尾辫、穿着一条黄裙子的小不点儿。她担心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呢？没有爸爸妈妈陪着，独自出门是很危险的，小不点儿！”
小女孩委屈地说：“我的爸爸妈妈上班去了，没有时间陪我。我，想要妈妈多陪陪我。”
“支付成功！”古怪婆婆摸摸小女孩的辫子，然后摊开手掌，一颗如宝石般的种子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小不点儿，这是妈妈树的种子。当你想念妈妈的时候，把它种在花盆里，浇一些果汁，数几个数，它就会马上开花。但是，你要注意，数数是很重要的一步，如果你从一数到三，它就会开三朵花，每朵花里都会出现一个妈妈，你就会有三个妈妈。如果你从一数到五，那就会出现五个妈妈。”
小女孩一听，开心地跳了起来：“我可以数到一百！”
“哦，小不点儿，你可千万别数到一百，否则，这一百个妈妈就会为了争着和你玩而打架、哭闹，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谁要是哭了，谁就没有饼干吃……”
“小不点儿，你要记住，这粒种子一共能结出一百个妈妈，但每个妈妈都会在出现后的一小时准时消失，所以你得省着点用。”古怪婆婆耐心地解释着。
“为什么要省着点？！一百个妈妈，简直太酷了！”小女孩开心得挥舞着两只小胖手。
“好吧，好吧，反正这样的种子我只有一粒。”古怪婆婆对面前这个有点儿任性的小不点儿说。她不能和小女孩解释更多，因为后面还有好多顾客呢，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
接下来，古怪婆婆可忙坏了。她卖出去一瓶阳光，因为一位老爷爷的房子背阴，一年四季不见阳光，他感觉自己都快要发霉了；她卖出去几滴眼泪，因为一位阿姨觉得自己的心肠太硬，她很怀念曾经会哭的自己；她卖出去两个一百分，因为一位小朋友希望自己能考两个一百分，好让妈妈答应让她继续学画画；她卖出去一对翅膀，因为一个不能走路的男孩，特别想去看看远方的世界；她卖出去一个孙悟空，因为一个姓孙的男孩，从小梦想能和孙悟空做朋友；她甚至还卖出去一段丢失的记忆，一个还未到来的明天……
古怪婆婆忙了一天，帮助三百二十八个人实现了他们的愿望，也收集了三百二十八个愿望。她把這些愿望分别装进不同的愿望瓶，小心翼翼地盖上瓶盖，放进随身携带的魔法袋里。那是一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只有巴掌大小的、天蓝色的小袋子，袋子上绣着三个浅粉色的小字——愿望袋。
尽管古怪婆婆把所有的愿望瓶都放进了愿望袋，可是那个天蓝色的小袋子看起来还是瘪瘪的、轻飘飘的，仿佛空的一样。
古怪婆婆摸摸腰间瘪瘪的愿望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今天还是没找到。”
就在古怪婆婆打算关门休息的时候，一个清瘦的少女走进来：“您好，我看店门口的招牌上写着‘万物有售，所以想进来买点东西。”
古怪婆婆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少女。如果这时候进来第三个人，他一定也会因为面前如此相像的两张脸而诧异不已，况且古怪婆婆和少女的衣服、裙子，甚至腰间的天蓝色小袋子，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少女的眼神充满迷茫，而古怪婆婆的眼神流露着无尽的沧桑。
“小姑娘……”古怪婆婆的声音抖得像秋天里的枯叶，“我这里没有你要买的东西。”
少女急忙说：“我还没说要买什么，你怎么知道没有？如果没有，那你的招牌就是骗人的！”
“你想买一个愿望，对不对？因为魔法给了你想要的一切——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宽敞的房子和花园，可爱的宠物，可口的饭菜……只要你能想到的，都会马上实现。每个人都羡慕你，可是他们不知道，你并不快乐，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想要的，是一个愿望，一个不会因魔法而实现的愿望。因为，能够轻易实现的，就不能叫愿望了，对吗？”古怪婆婆茫然地盯着眼前的空气，像是说给少女听，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少女像遇到知音一样，激动地点点头：“是的，你说得太对了！与生俱来的魔法能力让我拥有了一切，可也让我失去了一切。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我的脑子里刚冒出一点儿想法，哪怕只是一丁点儿，它就会马上变成真的。有一次，我在画报上看见一座特别高的雪山，我想，如果能登上那座山，一定感觉特别棒。结果，下一秒，我就站在雪山顶上了。不用说，那感觉太糟糕了，糟糕得就像……就像你激动万分地站在跑道的起点，准备拼命奔跑，可你刚听到‘预备的口令，比赛就突然结束了。虽然如愿以偿地取得了冠军，但只有你自己清楚，你的脚根本还没来得及迈出起跑线一步。这样的生活看起来圆满，实际上却更像是一个诅咒。”
古怪婆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严肃地说：“你其实已经有一个愿望了——你希望能经历生活的种种过程。要实现你的愿望很简单，也很难。它需要你支付一样特殊的东西。”
少女担忧地问：“什么东西？”
“你的魔法能力。只有消除你身上的魔法，你才能感受真正的生活，包括失败、挫折、拒绝、失去等。”
少女低下头，两只手握在一起，陷入痛苦的抉择之中。
古怪婆婆摇摇头，说：“你走吧。因为我们无法拒绝魔法的力量，它让人活得轻松、自在，让一切唾手可得。所以你不知道生活的滋味，就像你从未经历过磨难一样。”
也许因为古怪婆婆的话正中少女的心思，所以她有点儿生气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舍不得？”
古怪婆婆看看少女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再看看她腰间的魔法袋，无奈地笑了笑：“如果你舍得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我。因为你就是我，是从前的我；我就是你，是未来的你。而我到现在，依然在寻找一个愿望，一个不会因魔法而实现的愿望。可惜到现在，我的袋子依旧是空的。”
“你为什么不消除自己的魔法能力？”
“我一直在找一个更好的办法，既可以保留魔法，又能实现愿望。所以我才开了这家超市，来收集别人的愿望，看看能不能碰到一个魔法实现不了的愿望。只可惜——”古怪婆婆无力地叹息道。
看着古怪婆婆，少女坦然轻笑：“我明白了。我们都受到了魔法的美丽诅咒，唯一能解救我们的方法，就是消除魔法。”
“是的，只能消除魔法，消除魔法，消除魔法——”古怪婆婆终于下定决心，默念咒语……在魔法消除的过程中，她变得越来越老，越来越虚弱。现在，她的头发白得像寒冬的雪，她的皮肤皱得像风干的苹果，她的背弯得像海底的龙虾，她的嗓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可是，她笑了，笑得那么释然，那么满足。
至于那个少女，伴随着古怪婆婆魔法的消失，也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仍然有很多人到神奇超市买东西，不过再也没有人來买阳光、眼泪之类的东西，因为关于神奇超市，人们只记得：店主婆婆的年纪很大，脾气很好，最主要的是，她的香皂很香，盐很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