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聪
今天早上，班上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个叫姚木乐的男生，穿着一双粉嫩嫩、毛茸茸的小猪拖鞋出现在教室里，鞋上还点缀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
全班都轰动了，同学们围上去嘻嘻哈哈地问他是不是在梦游。
“这是我的……我的宠物。”姚木乐面色发窘地解释道。
养一双拖鞋当宠物？这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那一刻，我坐在姚木乐的座位上晃来晃去，笑得七扭八歪。
“哎？地震了吗？”姚木乐后座的女生惊慌失措地拉住自己同桌，“你看，姚木乐的椅子自己在动！”
我赶紧安分下来，端端正正坐好，不敢再乱动。女生的同桌观察了几秒，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没有动啊。”
“那应该是我的幻觉吧。”女生挠挠头，转过身跟朋友聊天儿去了。
怎么会是幻觉？我活生生地存在着呀。我有些失落地趴在姚木乐的课桌上，小声地在心里Ⅱ内喊着：“喂喂，我也是这个班的一员，只是你们看不见我而已嘛！”
上课铃声响起，小白果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同学们纷纷蹿回座位。姚木乐趿拉着笨拖鞋跑得太急，一不小心把拖鞋甩到了门外。
文静秀气的白果老师惊讶地看着姚木乐，白净的脸蛋儿迅速地变成了小红果。接着，恰好走到教室门口的校长把“悲剧”推向了高潮——他看看拖鞋，又看看缩手缩脚、想把拖鞋捡回来的姚木乐，黑着脸问：“你在干什么？”
姚木乐被带去了校长办公室，我忽然有些自责。为了我和他之间的契约，他做的牺牲真是不小。
我在这个班级已经潜伏了三百六十五天。班上表面有四十六名同学，而我是隐形的第四十七名。
我喜欢待在学校，喜欢蹲在阳光灿烂的窗台上听课，喜欢像其他同学一样做笔记、写作业、做卷子。可惜无论我把作业写得多漂亮也没人知道，更没人帮我批阅，连老师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没办法，法力不够强的我现在还不能显形，只能让某些小东西暂时隐形陪陪我，比如一支笔，或者一份卷子。
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叫墨墨，一个长着尾巴的妖怪，从妖怪横生的异世界偷偷跑到了这里，并找到了此生真爱——跟一大群同学一起读书。我不敢在安静的环境下发出声音，不敢用奇怪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存在，因为附近如果有抓捕妖怪的猎妖警察，那就麻烦了。
虽然平时和大家在一起，但这种隔着玻璃似的生活多少有点儿孤单。那天同学们在外面上体育课，我独自在教室里偷偷翻看姚木乐课桌里的漫画书。正看得高兴时，姚木乐跑回了教室，他直直地瞪向我，面露惊恐。
他看得见我？
怎么可能！他又不是猎妖警察。
姚木乐神情凌乱地一步步走过来，我站在原地装雕塑，呼吸压到最低，可压不住狂乱的心跳。
姚木乐站在我面前，歪头开口问：“你在害羞吗？怎么只露出一双眼睛？”
什么？我慌乱地转了转眼珠，决定继续装傻。
姚木乐凑上来：“喂，别装啦！科幻片我看多了，不管你是什么，都吓不住我。不要只露出一双眼睛，快点儿显形，让我瞧瞧！”
他只能看见我的眼睛？
姚木乐伸出手想摸摸我，我吓得急忙闪躲，但很快意识到了一件超棒的事情：我的法力增强了！至少可以让自己的眼睛显形了！而且，我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同学了！
我清了清嗓子，一开口，差点儿因为激动而破音：“嗯……咳！你好，我早认识你了，我叫墨墨，也在这里上学！”
姚木乐狐疑地盯着我的眼睛问：“你是男生？”
“是呀！”我迫不及待地和他聊起天儿来。
姚木乐是趁自由活动回来喝水的。我让眼睛隐形，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上体育课，兴奋地在他身边跳来跳去地喊：“来抓我呀！”姚木乐哈哈大笑，顺手揪住了我的妖怪尾巴。那一刻我感动得稀里哗啦——这就是传说中的友谊吧？
姚木乐赶走了我的孤单，他会时不时地望向教室窗台，冲隐形的我挤眼睛，会对照标准答案给我写的卷子打分。他哪儿都好，就是成绩一般。我会带点儿小得意地给他讲卷子上的错题。或许大部分妖怪都打得过我，但如果让他们念书，他们就该傻眼了。
要是我可以完全显形，是不是就能成为正式的学生了呢？我羡慕姚木乐，可他羡慕我——我是这个班里最自由的学生，不管怎么玩儿，都没人管我。
“你就是个呆子！”姚木乐有次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才是呢！”我回敬道，“我多希望被人管管，你不了解这种空落落的感觉！”
姚木乐听了，突发奇想：“墨墨，不然咱们互换身体吧？我愿意跟你换，你有办法做到吗？现在的法力够不够？”
我突然想起一种古老的妖术。之前听老妖怪们说过，交换身体的关键，就是要找到成双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变成连接两个灵魂的媒介。
我趴在姚木乐耳边，对他说：“成双之物，要质地厚实，面积大一些，成功概率会更高。你知道的，我的法力有时候不怎么靠谱。”没等我说完，姚木乐就急吼吼地跑回家去了。第二天，当我看到姚木乐从家里找来一双胖胖的小猪拖鞋时，忍俊不禁：“拖鞋？”
“不行吗？”姚木乐一头雾水。
“可以可以！”我窃笑着回答。他还不知道，成双的东西还要身体互换的双方贴身携带二十四小时，这样才能让彼此的灵魂气息融合在上面，为交换做准备。
我恶作剧地决定先不告诉他，然后在拖鞋上施加法术让拖鞋隐形，顺利地穿着度过了二十四小时。
当轮到姚木乐时，我笑嘻嘻地对他说：“你今晚得穿着这双拖鞋睡觉，明早继续穿来上学。”
“什么？！”他惊讶地看着我。
我這才把所有环节和盘托出。他立即抗议道：“你故意的！我不穿！”
“不行呀，所有步骤都是环环紧扣的，中途不能放弃。”
“那我们周末、周末再把所有步骤重来一遍呗。”endprint
“不行呀，我法力只够应付现在这一遍。”
姚木乐面色铁青地接过了拖鞋。我和他约好，互换身体后，我们各自体验一下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然后再换回来。
姚木乐因为“衣冠不整”被带去校长办公室接受批评教育，我于心不忍地跟了过去。在校长身边溜达时，我突然瞥见办公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印着一枚古怪的警徽。
看上去有点儿眼熟……我凑过去仔细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这是猎妖警察专用的信封！我惊愕地看向校长，难道他是猎妖警察？！
信封上有密封印，我打不开。信里写了什么？要抓捕我的通知吗？如果校长是猎妖警察，他早该发现我了，为什么一直不动手？我心乱如麻，冒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多待一秒，心急火燎地順着门缝逃了出去。
我爬进我的秘密树洞，把珍藏在那里的课堂笔记和卷子丢进一只破书包，正准备远走高飞时，上课铃声拽住了我的脚步。
我在教室窗边呆呆地望进去。姚木乐回教室了，同学们翻开课本，小白果老师正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对我而言无比迷人的数学题。这一刻，这一切让我留恋得不得了。
我想起自己和姚木乐的约定，想起很快就能光明正大地享受学生生活，狠狠地咬了咬牙，决定冒一次险。
第二天清晨，我和姚木乐来到学校后山。我的一只妖爪和他的一只手上，分别套着一只小猪拖鞋。
如果最终要被抓回去，至少，让我体验一次真正的校园生活。
清晨的阳光像梦想一般温暖，两只拖鞋的鞋底，郑重而庄严地贴在了一起。
奇异的光芒在我们身旁扩散，猎猎的风声掀起了姚木乐的衣服。我陡然感到一阵轻盈，陌生而新鲜的气息流淌在每一个细胞里……成功了！我变成了姚木乐的样子，而他变成了妖怪墨墨。
这一天，大家都惊异地看着有些“奇怪”的姚木乐——姚木乐举手抢答一切课堂提问；姚木乐带着傻笑和遇见的每个人打招呼；姚木乐在球场上撒欢儿狂奔，为抢一次进球，摔得四仰八又，捂着流血的膝盖还能仰天狂笑。
“你收敛一点儿吧……”午间在学校后山，真正的姚木乐不无担忧地盯着缠着纱布的膝盖——它们暂时属于我，“现在老师看着我——也就是你，眼神都闪闪发光。等换回去，我怎么办？落差也太大了！”
“对不起，我太高兴了……”我傻笑着挠挠头。
如愿以偿变成隐形人的姚木乐过得也很不错。他除了在上课时间变着花样享受自由，还溜去电影院看了一场免费电影。
“变成你实在太好了！”姚木乐说。
“别忘了，咱们得在三天之内再用拖鞋换回去，不然就永远换不回来了。”
“你想办法快点儿提升法力嘛，这样咱们以后就能经常换着玩儿了！”
“姚木乐，你再逃课，我都要替你发愁了！”
“大道理小道理我都明白，只不过被人管了那么久，我想松口气而已……”
他叹了口气。我也叹了口气，满心都是恫怅：还会有以后吗？猎妖警察的警微已经出现，这是极度危险的信号。
姚木乐一个人在后山午睡，我心事重重的，刚想回教室，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骇人的惊叫声。
我被吓得魂不附体，躲在小土坡后面往回看。猎妖警察真的出现了，不过那不是校长，而是——白果老师？
瘫软在她面前的，是完全显出妖怪身形的姚木乐。白果老师一改往日的温柔，冷酷地对姚木乐说：“妖怪墨墨，你因偷渡罪被捕了！跟我回去接受惩罚吧！”
“不是我，我不是妖怪！我和墨墨互换了，我是姚木乐呀！”姚木乐睁大眼睛，急得拼命乱甩尾巴。
白果老师哼了一声，亮出了收妖的法器：“开什么玩笑！你是谁我会认错吗？”
小土坡后的我面色惨白，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我从未想过永远占有姚木乐的身体，可现在这邪恶的念头洪水猛兽般涌上来，想要将我吞噬。
原谅我，姚木乐，我唯一的朋友。
“不要抓我，白老师！”
白果老师举起法器，一道强光射向瑟瑟发抖的姚木乐。就在这时，一个人龇牙咧嘴地扑了出去，“白老师！我才是墨墨！”
是的，那就是我。
我说不清楚是什么让我在奔向欲望彼岸的最后一刻刹住脚，朝姚木乐跑了回去。那一瞬间，从我眼眶滑落了一滴眼泪。
白果老师收回法器，露出一个神秘而美丽的微笑。
“谁上讲台来给大家解答一下这道题？”
“老师，我来！”教室里跳起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他冲姚木乐挤挤眼睛，然后乐呵呵地朝讲台走去。
我叫墨墨，一个书呆子型的妖怪。白果老师没有抓我回去，而是用法术把我幻化成人形，让我在这个世界安心拥抱曾经梦想的生活。
你问原因？
她说，妖怪的眼泪最珍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