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一旦成了“纸上的诗歌”,即便技艺再优美,词句再精炼,如果情怀是空洞的,心灵是缺席的,它也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
诗人要为另一种人生、为更多的生活可能性,站出来作证。因此,面对诗歌,诗人们不仅是去写作,更是去发现,去生存,去信仰。
诗歌不能让我们生活得更好,但能让我们生活得更多。
诗歌在今天遭到时代的冷落,试图用投合公众趣味的方式来改变自身的处境已经无济于事,诗歌的出路在于退守,在于继续回到内心,发现和保存那些个别的、隐秘的感受。
诗歌或文学的存在,就是为了保存这个世界的差异性和丰富性——它所强调的是,世界除了我们所看见的那些,它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关乎理想、意义,关乎人心的秘密和精神的出路。离开了这些个别而丰富的感受,人类的灵魂世界将会变得粗糙僵硬,一片荒凉。
这个以诗歌为耻的时代,正被一种实用哲学所驯服,被一系列经济数据所规划,被冷漠的技术主义所奴役。
诗歌是诗人真实性情的流露,是诗人生命的自然运转和发挥;它为此在提供注释,为当下想象未来;它为生命的衰退而伤感,为灵魂的寂灭而疼痛。诗歌的存在是要告诉我们,在俗常的生活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生活,在凝固的精神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精神的可能。
在虚无主义肆意蔓延的今天,诗歌是“在”和“有”的象征。存在缺席时,诗歌在场;别人失语时,诗歌发声——理想中的诗歌总是这样。
当小说日益简化成欲望叙事,日益臣服于一个好看的故事这个写作律令,很多诗歌却仍保持着尖锐的发现,并忠直地发表对当下生活的看法。许多新的话题,都发端于诗歌界;许多写作禁区,都被诗人们所冒犯。
真正的诗歌,不求时代的怜悯,也不投合公众的趣味,它孤立的存在本身,依然是了解这个时代不可或缺的精神证据。
文学已经落寞,诗人的激情依旧。
没有精神成人,写作就如同浮萍,随波逐流,少了坚定、沉实的根基,不能以不变应万变,势必像洪流中的泡沫,很快就将消失。
一个时代的写作总是和一个时代的灵魂状况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越过写作者的灵魂图景奢谈文学,这不过是另一种精神造假而已。
不能奢望从一颗斤斤计较的心灵里会产生出广阔的文学,正如不能梦想伟大的作品会从浅薄的游戏精神中生长出来。
如果作家没有了悲伤和愤怒,没有了灵魂的失眠和不安,如果文学不再是有感而发,不再对人世充满理解之同情,写作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细节会泄露一个人的内心,心被物感之后,写作岂能不受影响?一个日益平庸和粗鄙的时代,势必产生平庸和粗鄙的写作;这个写作大势一旦形成,一个没有灵魂的时代就诞生了。
小说虽然热闹,但越来越像俗物,有些甚至还成了混世哲学的传声筒。
诗歌坚韧、纯粹的存在,如同一场发生在诗人间的秘密游戏,有些寂寞,但往往不失自尊。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要坚持一种理想,是需要有一些动力的。
我指导学生,不赞成他们只读文学作品或文学理论书,反而鼓励他们要多读历史、思想和哲学著作。如果一个人没有思想,面对世界,或者面对一个问题,他的思索就没有穿透力,尤其是没有那种精神穿透力,学问也自然做不好,做不深。
即便是在最烦恼无力时,你还是觉得阅读是一件重要的事,让自己始终保持思索和智者形象是非常重要的。
写作者要从那种生活记录者的身份中解放出来,因为文学写作不仅有现在,也还有记忆和未来,不仅有记录,也还有反思和探索,也就是说,光有生动的生活素材是不足以成就一种写作的,从素材到文学,要经过写作者的艺术处理,使这些素材有了审美的意味,这才是好的文学。
散文多是一种书斋生活或优雅的抒情,看起来更像是时代的装饰;相比之下,诗人们在时代面前显得更加敏感,更加尖锐。
这是一个大变动的时代,一个众声喧哗的时代,一个希望和绝望交织的时代,一个高尚和污秽混杂的时代。生活在这个时代里的作家,能做些什么呢?坦率地说,现在的小说并未成为时代的强音,配得上这个时代的小说,太少!
现在的小说为何单调,我想,很大的原因是作家对物质世界、感官世界越来越没有兴趣,他们忙于讲故事,却忽略了世界的另一种丰富性——没有了声音,色彩,气味的世界,不正是心灵世界日渐贫乏的象征么?
好的作品,往往能使我们感受到,作家的眼睛是睁着的,鼻子是灵敏的,耳朵是竖起来的,舌头也是生动的,所以,我们能在他们的作品,看到花的开放,田野的颜色,听到鸟的鸣叫,人心的呢喃,甚至能够闻到气息,尝到味道。
文学的重要功能之一正是软化人心、创造梦想。谁都不能否认,只有那种存着梦想的人生,才是真的人生。
没有文学的世界,必定是一个坚硬、僵死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显然不适合于人类居住,因为人心所需要的温暖、柔软和美好,并不会从这个世界里生产出来。
轻言文学终会消亡的人,其实并不了解文学得以存在的理由。文学是一种灵魂叙事、人心私语,只要灵魂还在,人心还有梦想,就一定还会有文学。
批评不应是作品的附庸,它是一种与批评家的主体有关的语言活动;在任何批评实践中,批评家都必须是一个在场者,一个有心灵体温的人,一个深邃地理解了作家和作品的对话者,一个有价值信念的人。
文学固然关乎理想,但一个文学奖要获得生长的土壤,并具有公正而专业的风格,还需要有程序的现实保障,需要找到属于它自己的着力点。它不仅要反抗庸俗的人情和利益,也要反抗阅读的惰性和艺术鉴赏力上的贫穷。假若没有深邃的艺术眼光和对文学创造力的珍视,再公正的程序都可能评出荒唐的结果。
中国是一个危机意识不强的国家,或者说,中国人是很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所以,有人说,中国人的忘性特别大。
灾难肯定是文学的经典母题之一,因为在灾难中,人类情感和精神的风暴是浓缩的,是极具震撼力的,它好比把人放在一个特殊的实验场,把人心里的一切都快速逼出来、挤出来。灾难是精神的炼狱,是心灵的烤炉,它能逼视出很多常态生活下看不到的东西。
那些广为流传的诗歌,之所以感动人,就在于它们都是写作者用心感受悲伤之后所发出的心声,没有伪饰,没有顾忌,他们是真正的有感而发。
好的诗歌会让人摸到作者的心,看到作者这个人,感受到作者的体温,能够实现心与心的对话,灵魂与灵魂之间的交流。
一种新的文学形式的兴起,必然带来文学观念的革新,而对已经革新了的文学观念,我们是否马上就能接受,这倒是一个问题。文学的现状正在变化,而且变化得很快,但我们也不会为了赶上文学的变化,盲目地追赶时尚,甚至过分地迎合一种新的文学态势。我们会更关注那些已经沉淀下来了的事物。尽管我们不守旧,但我们也不盲目追新,甚至在价值选择上,我们相信慢比快好,因为文学本就是慢的。
传统资源和地方资源,是文学写作极为重要的两条血脉,但如何使用这两种资源,以前很多作家并没有深思。比如,一说要回到传统,有些作家直接就用了章回体小说的样式,我觉得这是很笨拙的;又比如,一说要借鉴方言叙事,一些作家就过度使用方言,以致小说的语言变得无法卒读,这些都是矫枉过正了。
理想的批评境界是自由、智慧和创造精神的完美结合,同时兼具“文德敬恕”的美德,有价值的写作,是要把一个真实的世界给人,把人心的温暖给人,真正的批评,使用一种人性钻探另一种人性,用一个灵魂把另一个灵魂卷走。
一个无心的人,或者一个被屈辱的现实所奴役的心灵,肯定缺乏钻探人的精神世界的力量。可是,今天的一些作家,已经为自己的写作设置了许多精神的逃路,他们为自己不能进行一些有难度的写作也准备了许多理由。所以,谈到心灵的责任,谈到精神的信仰,多数作家都回避。
当大多数人都在复制欲望和经验的时候,你是否有勇气独自离开?当大多数人都在渴望成功的时候,你是否愿意在世界的另一端独自享受自己的“不成功”?最有价值的文学,它总是要向我们提供属于作家自己的认识世界的精神通道,而不是匍匐在经验的地面上,更不是依靠惯性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