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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对呈坎的访问让我联想到李商隐笔下忧郁的秋天,仿佛绵绵不断的雨倾斜着涌向屋檐。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意象在时间里闪烁,或者说在回声里体味传统。事实上当我同样在时阴时雨的气候里踏访,挥之不去的担忧便形成最初的感觉。而我,因为好友方琦先前所拍摄的相片,他一家三口在宝纶阁里的留影,以及他口述的种种介绍,影响了我对呈坎的认识。我步入呈坎,在著名的罗东舒祠享堂前那棵四百年前植下的桂花树旁,不由地吐出句“好大一棵树”,禁不住也在树下停留了会儿。
呈坎是传统文化遗存丰富的村庄。这一名声甚至影响了美国人安思远。他从境外的基金会筹资,义务地重修了宝纶阁和长春社。是一个什么动机,犹如手指在琴键上按出了几声轰响,于寂寞中似乎有思想滚动,他拨动了我的哪一根神经?在村内行走,听罗东舒21代传人罗会定先生介绍,说呈坎历代如何了得的人物,说呈坎保存明清以来怎样辉煌的建筑,说呈坎3街99巷实为5街99巷,说呈坎那些在现今民间已经罕见的牌匾……甚至他还领我们到一处废弃的石井旁,指认它为罗氏祖先刚到呈坎发展时开掘的遗存:那时间已上溯到唐朝末年……
呈坎人还爱谈影响中国几百年文化的宋朝理学大师朱熹,谈到他的祖籍所在就是邻近的朱村,谈到呈坎所修建的连接两村的黑桥。从风水地理上推断,呈坎是难得的宝地。自然环境和时势运转,像哲学家老子所说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他们当然很为此荣耀。翻开记忆,在一丝沧桑之后的沉思,蓦然涌现我脑海的句子会是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斯塔姆的低吟:“意味深长的树林/……几乎还是那个树林/雪地嚓嚓作响,像白净的庄稼/纯洁无罪”——它迅速为我塑造出类似“家园”这样温暖的语境。
呈坎人历代为宦为商,奔跑在一大堆往事和荣耀的遗留物间。有一个故事说在明朝,徽州四大制墨名家之一的罗小华悠闲之余,对仕道人情产生很大兴趣,巴结当朝宰相严嵩并给他做了干儿子。严嵩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神宗皇帝发起火来要杀他。他赶紧躲到呈坎,罗小华把他藏到灵金山上。事情败露被追查,其结果是株连问斩,徒留一声“奈何”于呈坎罗氏后人的记忆。呈坎每掀开这一章节,恍惚似五味俱全的外史演义,一步一个惊奇,一声一遍唏嘘,让人体会世事人间的风云,那交错的有如来自命运的提醒。
其实何止这尘封岁月的往事如迷乱的风暴般侵袭内心。还有更深的直接呼应于我们心底的声音似乎如旋流冲击:什么是真正的平静而正常的生活,什么是揭示为人一生的普通道理?行走在呈坎,有人讲古建保护,有人讲旅游开发,有人妄想重回昔日那绿树成荫小桥流水村舍巍峨的盛世天堂,如此等等,仿佛一阙加入各声部的对唱,都想是唯一的声音,结果汇不成一个曲调。我想到一句“生活的星空”。难道生活不是因为嘈杂而显出丰富和多姿多彩?
呈坎如一册翻旧的图书,已经被许多双手弄得有些面目模糊。穿堂进舍的水圳因为水质污染的原因,在我看来更多是混浊的现实象征:虚荣,费尽心机,使人更容易看不清自己。我走到据说是皖南最大的单孔石拱桥,位于村南水口的隆兴桥上,离村近在咫尺,却仿佛有十分遥远的感觉。呈坎仍然是具体的,它承载传统与现实,也从一个侧面承载了我们的命运。走在呈坎,我不时会想起唐朝李商隐那些充满暗喻的诗句,不时被那些忧郁的意象带动着情绪。在将离开呈坎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茨维塔耶娃的诗句,想起这位俄罗斯女人宿命的声音:
我将迟到,为我们已约好的相会
当我到达,我的头发将会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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