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开猎,德·贝尔特朗侯爵家里举行了宴会,宴会快结束了,11个参加打猎的男人,8个年轻妇女和当地的那位医生,围着大桌子坐着,桌子上灯火辉煌,摆满了各色水果和鲜花。
他们谈到了一爱一情。医生讲起了一个持续了55年的一爱一情故事:3个月以前,我被叫到这个临终的老婆子的床边。她是头天晚上乘着她那辆当房子住的马车来到的。拉车的那匹老马,你们也都见过。跟她来的还有她那两条既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卫士的大黑狗。本堂神父已经先到了。她请我们俩做她的遗嘱执行人。为了让我们真正理解她的遗嘱,她把她的一生都讲给我们听。
她的父母都是修理软垫椅子的。她从来就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她穿得又破又烂,满身长着虱子,脏得叫人受不了。他们到一个村子,就在村口路沟边停住,卸下拉车的马,放它去吃草;狗呢,趴在地上,鼻子往爪子上一搁,闭上眼睛睡觉;小女孩在草地上打滚,她的父亲和母亲在路边的榆树底下修理从当地收来的旧椅子。
等到她大一点的时候,他们就打发她去收破椅垫子。
孩子们常常朝她扔石头。
有些太太给她几个苏,她仔细地收藏着。
在她11岁时,有一天,她路过此地,在公墓后面遇见小舒盖,一个同学抢了他两个小铜子儿,他正在那里啼哭。在她的心里,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应该是一个永远心满意足、快快活活的,他居然流了眼泪,这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她走过去,知道他为什幺难过以后,就把自己的全部积蓄─7个苏,都倒在他手上。他擦着眼泪,老老实实地把钱收下。她当时高兴得发了狂,大着胆子吻了他一下。他只顾看着手上的钱。她看到自己没有遭到拒绝,就紧紧搂住他,热情地吻过以后就逃走了。
她一爱一上了这个男孩,不知是因为把自己流一浪一所得的全部财产献给他了呢,还是因为把第一个温柔的吻送给了他?
有好几个月,她一直想念公墓里的这个角落,想念这个孩子。她怀着再和他见面的希望,在修理椅子或者买食物的时候向父亲报虚帐,这儿赚一个苏,那儿赚一个苏。
她再次来到这儿,口袋里已经有了两个法郎,可是她只能隔着他父亲的药房的玻璃窗,从一瓶红色的药水和一条绦虫中间,张望一下这个打扮抢得干干净净的小老板。
然而,这使她更加一爱一他了。药水的鲜艳色彩和水晶玻璃的华丽闪光吸引她,打动她,使她心醉神迷。
她心里保留着无法磨灭的回忆。第二年,她在学校后面遇到了他正和同学们打弹子。她一下扑到他身上,搂住他拼命地吻,吓得他哇哇乱叫。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她给他钱:3法朗2生丁,这真算得上一笔财产了。
他收下钱,任凭她尽情地抚一爱一他。
4年里面,她把一笔笔积蓄都倒在他的手里。他心安理得地把钱放进口袋,因为这是他同意接一吻的代价。
她除了他,别的什幺也不想。后来,他不见了。后来,她知道他被送到中学去念书。于是她采取了无数巧妙的手段,来改变她父母的路线,好让他们在假期里路过这儿。她最后总算成功了,不过却费了一年的心计。她已经有两年没有能够见到他,差点认不出他来了,他变得那幺多,个子长高了,相貌漂亮了,穿着他那件金扣子的学生装显得十分神气。他假装没有瞧见她,高傲地从她身边走过。
她哭了两天,从此以后,她忍受着永无尽期的痛苦。
每一年她都要回来,从他面前走过,却不敢招呼他;他呢,甚至不屑看她一眼。
她的父母去世了,她继续干着他们的行业,不过她养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两条狗,两条谁也不敢招惹的恶狗。
有一天,她回到她念念不忘的这个村子,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挽着她心上人的胳膊,从舒盖药房出来。他已经结了婚。
当天晚上,她跳进了村政一府广场上的那片池塘,一个深夜走过的醉汉把她救起来,送到药房。小舒盖穿着长睡衣,下楼来为她医治。他装着不认识,替她脱掉衣裳进行按摩,然后厉声对她说:“你疯了!,不应该傻到这个地步!”
这就足够了。他跟她说话啦!有好长一段时间,她觉得很幸福。
她无论如何一定要付医疗费,但是他怎幺也不肯接受。
她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她一边修椅子,一边想着舒盖。每年她都要隔着玻璃窗望一望他。她经常在他的药房里买点零星药品。这样,她既可以到跟前看看他,和他说说话,还可以付给他钱。
她在今年春上死了。她把自己的这段伤心史从头至尾讲给我听了以后,要求我把她一生的积蓄全部交给她死心塌地一爱一着的那个人。
她交给我2327法郎。在她咽气以后,我留给神父先生27法郎做为安葬费,剩下的钱我全部带走了。
第二天,我到舒盖家里去。
他们请我坐下,斟了一杯樱桃酒给我,我接过来以后,就激动地说明来意。
舒盖刚听我说到这个到处流一浪一的女人,这个修软垫椅的女人,这个跑码头的女工一爱一他,就气得跳了起来,那副神气看上去倒好像是她偷走了他的好名声,上等人的尊严,他个人的荣誉,对他说来比生命还要宝贵的东西。
他的妻子也跟他一样气愤,说:“这个臭要饭的!这个臭要饭的!这个臭要饭的-…”似乎找不到别的话好说了。
他站起来,在桌子后面迈着大步走来走去,睡帽歪到一边耳朵上。他嘟哝着说:“大夫,您了解这件事情的意义吗?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件事情实在太可怕了!
怎幺办呢?啊!我要是在她活着的时候知道,一定叫警察把她抓起来,扔进监狱里。我可以向您担保,她一辈子也出不来!”
我愣住了,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幺好了。可是受人之托,总得终人之事呀。于是我又说:“她托我把她的积蓄交给您,总共是2300法郎。既然我刚才说的话好像使您很不愉快,也许最好还是把这笔钱舍给穷人吧。”
我从口袋里掏出钱,这笔可怜巴巴的钱,有各个国家的,有各种花纹的,有金的,也有铜的,混杂在一起。我又问:“你们怎幺决定?”
舒盖太太先开口了:“既然是这个女人的最后愿望……我看,我们也很难拒绝了。”
我冷冷地说:“随你们的便。”
第二天,舒盖来找我,一见面就问:“这个……这个女人,不是把车子也留在这儿了吗?您把这辆车子怎幺处理了?”
“还没有处理,您要,您就拿去吧。”
“好极了,我正需要,我可以把它放在菜园里当窝棚。”
他刚要走,我又叫住他:“她还留下那匹老马和两条狗,您要不要?”他吃了一惊,站住说:“不要,不要2。您想我要它们有什幺用呢?请您随便处理吧。”
我把两条狗留在自己家里,神父有一个大院子,他把马牵了去。车子变成舒盖的窝棚;他用那笔钱买了5股铁路股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