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9年,父亲就任日托米尔县城的法官。城里各界人士的代表都“照老规矩”带着礼物来拜访父亲。父亲起初很客气地辞谢。第二天代表们带着更多的礼物又来拜访,这回父亲对他们的态度就粗一暴起来。第三次他竟毫不客气地用拐杖把“代表们”赶了出去。那些人就带着惊骇的表情挤在门口。后来,人们认识了父亲的行为,就都对他怀着深切的敬意。从小商人起直到省长,大家都承认,没有一种力量可以使这法官违背良心和法律,然而,他们又认为,假使这法官能够接受适度的“谢意”,那幺,在他们看来就更容易理解,更普通,而且“更近人情”了。
县法院里有一件讼事,是一个富裕的地主同他的一个穷亲戚打官司。地主是一个豪绅,交际极广,家产宏富,势力很大,他就大肆运用他这些手腕。那亲戚是他的寡嫂,大家都预言她要失败,因为这案件毕竟是很复杂的,法院方面也受到压迫。那个地主经常到我们家里来。最初两次,地主的态度很威严,然而很谨慎,父亲只是冷淡而严正地撇开他的话头。但是到了第三次,他大概直接提出了,父亲勃然大怒,用一些很不客气的话把那地主骂了一顿,并且边骂边敲手杖。地主满面通红,大为愤怒,带着威胁的态度离开父亲,钻进自己的马车走了。
那寡一妇也来拜访父亲,虽然父亲并不喜欢这种访问。这个被压迫而又怯懦的寡一妇哭丧着脸,走到我母亲那里,对她讲了些话,哭起来。这个可怜的人总觉得她还应该向法官诉说些话。那大概都是些不必要的话,父亲只是对她挥挥手,说出他在这种时候惯说的一句话:“唉!病人请教庸医,一切都照法律办!”结果,那寡一妇打赢了官司。大家都知道,她的胜诉全仗父亲的铁面无私。参议院不知怎的意外迅速地批准了判决,于是那个贫寒的寡一妇立刻变成了一个富裕的地主。当她再一次来到我们家里的时候,是坐着马车来的,大家都很难认出她就是从前那个贫穷的请愿者。她的丧服期满了,她竟仿佛年轻了些,满面是欢乐和幸福的光彩。父亲很殷勤地接见她,怀着我们对于受到我们许多恩惠的人通常发生的那种好感。但是,在她请求“密谈”之后,她也立刻红着脸,淌着眼泪从书房里走出来。这个善良的女人知道,她的境况的变更全仗这位贫穷的跛子的铁面无私,或者竟有赖于他在公务上的一种英勇行为,但是她毫无办法用实物对他表示感谢。这使她悲伤,甚至感到委屈。第二天她来到我们家里,当时父亲办公去了,母亲偶然出门去了,她带来各种衣料和物品,堆满了客堂里的家具。她又叫我的妹妹过去,送给她一个大洋娃娃,洋娃娃穿得很漂亮,有一双淡蓝色的大眼睛,把她放下睡觉的时候,她的眼睛会闭上。
母亲回来看见了这许多礼物,大吃一惊。当父亲从法院回来的时候,家里顿时一骚一乱起来。父亲骂那寡一妇,把衣料丢在地上,埋怨母亲。直到门口出现了一辆车子,所有的礼物都被堆在车子上面送回去了的时候,父亲才安静下来。
然而,轮到要追回洋娃娃的时候,妹妹坚决抗议,她的抗议异常动人,父亲几次试图未遂,终于让了步,虽然很不满意。
“为了你们,我终于贪一污受贿。”他忿怒地说着,走时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