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垭里,我家是猎户。
曾祖父的猎迹,我知道得甚少,便没有几个字可写。
祖父与父亲打猎的方式不同,收益亦不同。祖父打猎的方式很传统,为下绊索。在猎物蹄迹繁沓的栈道上,埋下绊索,三五天去寻勘一次,属坐等式。这种方式获得的猎物,只能是一些走兽,且多是一些腴重的走兽,如山羊,如野鹿。轻捷的走兽,比如野兔,狐狸:体轻,快捷,踏到绊索处,未等辅助绊索的那个陷阱陷下去,蹄腿早已蹦到前面去了。所以,祖父很恨这样的兽。遇到被别的兽咬伤了的野兔,祖父会穷追不舍,用手中的棍子把它打翻。一年里,也偶或套到一两只懵懂的狐狸,祖父会狞笑着,给它活扒皮。
遇到祖父给狐狸活扒皮的时候,我心里忐忑,欲看又有些怯。将那只套住的活狐狸挂在树权上,在狐嘴里塞上一一团一东西,便开始从嘴的豁处下刀。狐猩头上的皮很薄,很难剥,须小心地慢慢动作。待头皮剥下颈处,祖父便长长地嘘一口气,把刀子搁到一边,徒手攥一住剥下的皮脉,用力往下拉。会听到嘶嘶的微音。俄顷,狐的皮便被整个地捋下来了。
剥光了皮的狐狸,像一个粉一红的婴儿。
解了束缚,将一裸一体的狐放到地上,狐凄然地叫着,在脚下跌撞努力了很长时间,才不情愿地死去。那场面,很生动,很悲壮。
这是一种刺激,一爱一寻开心的少年,自然想看一看。但每一合上眼,狐凄然的样子,准会在眼底浮来浮去,便打一两个寒战。开心里面竟伴着残忍,开心便不是醋意的开心。对所经历的人生经验细审一下,酣意的开心真是很少很少的啊!这是为什幺呢?每人有每人能讲出的道理。
到了父亲,置办了猎一枪一,猪一枪一有两支。一支一枪一管长,口径细,射程远,一枪一砂集中;另一支一枪一管较短,口径较粗,射程短,但一枪一砂的发散面大,打成群而飞的鸟类,效果极佳。自然,那支长管的口径小的猎一枪一,便宜打飞得高的孤零的飞禽和一些形体小的走兽,如灰鸽、斑鸠和松鼠。
冬天,父亲喜偕我打麻雀。
一阳一光黄弱,树梢干瘦,成群的麻雀栖在一棵树上,若树上结了一群果。一枪一口对准它们的时候,它们仍平静地遥望,喁喁地低鸣着生命的短歌。
一枪一响了,散射的一枪一砂,打的整棵树的树梢久久惊颤。一天的细柔羽一毛一,轻轻地飘零。地上,落果一片。
我感到极好玩。邻居的小姑一娘一英子,却撅一起了嘴巴。
“一树一爱一唱歌的鸟,怎就忍心打呢?”“它们不漂亮”。我说。
“漂亮。”
“不漂亮”。
“什幺才漂亮泥?”英子问。
“雪鸽,雄雉,还有你。”
“我也不漂亮!”英子气气地说。
我便张大了嘴巴,不知说什幺才好。你漂亮的英子怎幺能和灰丑的麻雀比呢?没劲!但成年以后,每见到飞鸟,便会想到女人,自己也感到奇怪。
我中考中榜,父亲很高兴。
“临走前,爹给你打两只斑鸠。”
在野味中,雄雉、斑鸠为我所嗜;但最嗜者,还属斑鸠。雄雉的肉,香味浓郁,但有些柴;斑鸠香味稍淡一些,但口感很柔,属经得起咀嚼的那种香味。
父亲在山上转了几天,脸和手有好多被荆棘刺破的伤痕,但依然没有打到斑鸠。我走前的那个晚上,父亲吃蹴在灶膛边,闷闷的一抽一烟。”“为父亲对儿子的这番浓得化不开的情意,我感动极了。便安慰他:“爹,别再想斑鸠了,我懂您的心。”
爹瞧了我一眼,“一操一,多年的猎人了,连个斑鸠都打不到,丢人哩。”
我很吃惊,原来他想的跟我不一样。
有时候,男人毕竟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