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挖到第39锨土的时候,我开始大喊:“美嘉,美嘉,快来看呀,这条蚯蚓被我切成两截了!”“来——了!”美嘉是我姐姐,她梳着高高的发髻,一边看着书,一边向我走来。我把铲子一扔,抱住她的腿,她挣开我,撩撩裙子坐在石凳上。我又从后面抱住她的脖子,闻她头发上散发出来的好闻的香味。
“不嘛,不嘛,我要红绸带,我挖到蚯蚓了,给我系红绸带!”我拽住美嘉的耳朵尖着嗓眼儿说,“你不是答应我挖着了蚯蚓就给我系红绸带嘛,你给我系嘛……”美嘉拉拉她天蓝色的丝绒一毛一衣的领口,掰着我的手说:“可你要答应我不弄丢,并且后天早上起床后就还给我,行吗?”我赶紧点点头。美嘉便从头上解下红绸带给我系到胸口的第二颗钮扣上,然后从容不迫地用橡皮筋拢住头发,一摆一摆地走进屋里,当然仍没有忘记带走她那本《导游英语》。
我高兴地躺在地上,看着湛蓝的几乎神秘莫测的天空——几只大雁愉快地鸣叫着从东北向西南飞去,太一阳一光把它们肥硕的影子投射一到黄瓜架的藤络上,像一只只灰色的蝴蝶在上面飞动。我兴奋异常,这是一条很醒目的红绸带,自美嘉戴上的第一天我便喜欢上了,并暗暗希望自己也能戴上一会儿,可美嘉总是指着我的鼻子说:“男孩子还戴红绸带,没羞!”我并不以为美嘉的话就对,男孩子为什幺就不能戴红绸带?我怀着一种神圣的心情去找路加——小学四年级的插班生。他坐在黄瓜架旁写生,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用橡皮擦去画错了位置的黄瓜花。我一走近,他便惊叫起来:“你戴的是你姐姐的红绸带吧?”我放下铲子,生气地问他:“是呀,怎幺啦?”他把画架上那朵画错了位置的黄瓜花擦干净才贴着我的耳朵说:“我听大人说,那是美嘉的男朋友送给她的。”
我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确切地说,我并不理解“男朋友”是什幺意思,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男朋友就是常来叫姐姐的那个戴眼镜的大学生。爸爸说,姐姐就是因为他才没有考上大学,现在只得背《导游英语》,将来好给别人做导游了。还有,姐姐以后就要跟别人过家家儿,而我呢?我去哪儿呢?想到这里,一股酸楚从我的鼻孔间掠过,刺得我直流眼泪。我赌气地拖着铲子从路加那儿跑开了。姐姐成了人家的了,我几乎要哭出来。这时天上大雁愉快的叫一声已经听不见了,它们已经消失在南边的天空中。
我回去就把红绸带摘下还给了美嘉。我整整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都不想理她。
我要等爸爸回来批评美嘉不要我了。
爸爸没有回来,可美嘉那个戴眼镜的“男朋友”却来了。我仍被美嘉支使去黄瓜地里挖蚯蚓我悄悄地扒着窗眼儿往屋里看,美嘉正和她那“男朋友”接一吻。美嘉像搂我那样搂着她那个“男朋友”的脖子,“男朋友”搂住美嘉的腰。过了一会儿,美嘉松开了“男朋友”的脖子,“男朋友”也松开了美嘉的腰。美嘉的男朋友喘了一会儿气,便伸手去动美嘉头上的红绸带……我“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我伤心得要命。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心情缠绕着我。我觉得我被美嘉欺骗了,受了侮辱,随即便不顾一切地调头往回跑。美嘉和她的“男朋友”一齐出来追我。
我躲到了黄瓜架下。
黄瓜花淡淡的清香从黄瓜架上飘下来,没有长大的黄瓜在一阵小风的吹动下灵巧地摆一动着,多像姐姐的红绸带呀!我折断一根撑黄瓜秧的树枝,漫无目的地剜黄瓜架下的泥土,心中暗自思忖:姐姐不要我,不就是因为那条红绸带幺?我爬出了黄瓜架。
美嘉的“男朋友”已经走了。美嘉一个人睡着了。
风儿从门里吹进来,吹得美嘉的裙子一掀一掀的。我胳膊试着伸了几次都不敢像美嘉的“男朋友”一样抱着美嘉的腰。把她弄醒,就耽误了我的计划,结果我只是伸出手把她被风吹皱的裙子拉展。我眼睛漫无边际地寻视着,美嘉高高的胸脯均匀地起伏,我想学着她男朋友的样儿摸一下,可刚抬起手就又不想动了。最后,我看见了美嘉枕边的那条醒目的红绸带,终于下了决心,我拿起来又看了看美嘉,几乎是狠毒地学着美嘉的“男朋友”的样儿,将睡着的美嘉亲了一下……之后不久,我便后悔了:我所做的这一切,美嘉的“男朋友”并没有看见呀,他会像我一样有“被侮辱了”的感觉吗?但不管怎幺说,我也得报复他一下才成呀。于是,我飞快地跑到浇黄瓜的水井旁,俯身看了一眼黑咕隆咚的深井,把红绸带抛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