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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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山的雨
2017-04-24 16:47:51 /故事大全

石英

石英(1934~),原名石恒基,山东黄县人,作家。着有长篇小说《吉鸿昌》,散文集《秋水波》、《回声集》、《感悟岁月》等。

在武夷山大自然保护区的山坳里,洁白的云丝终日像柳絮飘浮在林梢之上,偶与山野人家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遇合,便发生了奇妙的溶解,青色的炊烟被净化了,依然是白云当家,轻盈起舞,每个舞步仿佛都踏出和谐的音律:这里是不容污染的世界!

但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未来过武夷山的外地人,行前往往被提醒说:那里天可凉哩,六月天早晚也要穿毛衣。可是,如果真听了这话,便要大上其当,在这形似盆底的山坳里,同样也有恼人的暑热,尤其是在正午时分,酷似一个不冒气的蒸笼。

不过,别忙,一到傍晚,轻盈的白云骤然变色、加重,风从毛竹林中扇起,直上山坡,云在万籁的啸声中逐渐聚合,有如一胡一笳中千军万马在统一的将令中即将出击。

果然,雨丝从云层中直线摇下,开始是缓慢的,柔和的,不大一会儿,节奏随之加快,势头越来越猛,变成斜射的雨箭,再以后,母箭中又分生出许多子箭,雨星儿演化成腾腾水雾,漫天一片泛白,竟难以分出丝缕来了。这时,我总觉得空中似有多少只巧手,在迅疾利落地赶织一架硕大无比的水的幔帐……

天黑时,清风像利箭似的切断了雨丝,只在屋檐上还滴落着已近尾声的雨珠。山水下来了,窗外的溪涧中响起渐高渐激的浪声,撞击着步步设障的石头,弹奏出自然悦耳的琴韵。山坳中的溽热减退了,被溪水漂送到山外的干流,挤压在涧底的沙砾中。肺活量很大、欢快无忧的武夷湍蛙趁这大好时刻,振起嘹亮的歌喉,又像是告慰奔忙了一天的山外来客:可以安心入眠了。

雨,带来了清凉,却也带来另一种效果:着名的武夷山自然保护区的昆虫世界一时间被扰乱了,雨后的蝴蝶和飞蛾之类格外喜欢挤进房间里,在灯光下凑热闹。窗上明明嵌有纱窗,但这些无孔不入的“飞仙”仍不知从什幺地方钻进来,惹你心烦,冲淡了因雨洗燥一热而产生的舒畅。但,也有别样意外的奇迹出现:它们一光顾,蚊子便让位了,也许已成了它们捕食的猎获物。这样,没有蚊帐也可安睡。可见,任何事物往往都有着正反两个方面,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保证了人的正常生活环境,也保持了生态平衡。

第二天,老居民们和初进山的来客又各自忙碌起来。天还是那幺澄蓝,云还是那幺轻柔,太一阳一却常常是看不见的,被峰头隔在了山那边。时光在山幽鸟啭中悄悄地溜了过去,开发山区的计划和工作效率却在加速推进。到傍晚,几乎和前一天的时间不差一刻,又是例行的兴云布雨,只不过这次雨来时,人们谁也没有躲。客人们都站在廊檐下,观赏着雨中山景。当地的村姑们大方地、善意地指点谈论着远来的陌生人,不时发出清亮悦耳的笑声。她们的眼窝看来比北方的姑娘们深些,眼神却更加明净;那没有烫过的自然蓬松的头发,使人联想到山坡上披拢的茂密的毛竹;而她们喜爱穿的不带花色的特丽灵衣褂,又使人感到如长流不息的山泉那般洁净。在她们身上,找不到半丝通常所说的那种“洋味儿”,但也没有一点俚俗的“土气”。这种难得的协调与得体,有时不禁使外来者感到惊奇,但它确就是远离大城市的山坳小村里的真实画面。

雨丝渐细,天色未深,一些外来的客人们,包括年过半百的文人和学者,也仿佛一倏间年轻了许多,雀跃地离开廊檐,沿着溪边小径,越过杉木杂陈,微微颤悠的板桥,来造访独居山脚的一户山民。这家的老公公正在编竹篓,儿子正在屋后喂猪娃,儿媳妇刚刚打山草回来,浑身被雨水弄得湿漉漉的。她的个头很小,膂力却很大,斜偏着身子,挎着一个跟她的身子不相称的特大草篮,脚下却敦敦实实地迈着步子。客人中有年轻些的要帮她抬草篮子。她爽朗地笑着谢绝:“不用,不用的,很轻的呢。”

这又是一个令人惊异的发现!在这远离北京的深山里,居民们能使人听懂的“官话”竟操得这幺好(虽然带点当地口音),竟比来客中的某些见过大世面的城里人说得流利!

眼前是一个空间很大的木屋,分上下两层,下层分成三个等分,其中的一间堆满了编好的竹椅、竹篓和竹凳,俨然是一个挺像样的竹制品作坊。老公公的眼力看来有些不济,指法却极灵活,竹篾在他手里好像都长了眼睛,注入了血脉,手到处都活灵活现了。他一面操作,一面慢悠悠地说着话儿,就像檐间那滴滴答答不断头的水珠儿。

“我们这里毛竹多的不得了!”此地人的语尾拖得很长,音也很重,可能是表示强调的意思。“谁也数不清有好多棵!”

一精一壮敦实的汉子喂完猪走进屋来,把沾湿的上衣往尼龙绳上一扔,接着老爹的话茬儿:“不过也忒便宜了,才一元钱一棵!”

他媳妇马上纠正说:“你那还是旧账!同志,如今好了,把毛竹稍稍加工一下,收购价格一棵就是八元。甘霖溪流进咱们心窝窝里,山里人腰杆也撑得直了。”

年轻的汉子不言语了,老公公咧着缺牙的嘴自豪地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

这时,儿媳妇沏好了茶,给客人们每人倒了一碗。这碗小得很,说是盅儿也许更恰当些。

“同志吃茶,这是真正的武夷红茶。”她热情地让着大伙。

那汉子倒也实事求是:“这红茶是拿松烟熏过的,还不知同志吃着习惯不?尝尝,尝尝吧。”

有的客人喝了,小声说“有点怪味”,但大都说“很香”,倒也不是出于礼貌上的恭维,这从眼神上是看得出来的。

“是用甘霖溪的水沏的吧?”有人问。

“是的!是的!”一家三口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甘霖溪流进了心窝窝”——这是武夷山深坳里的一位普通妇女的体味。客人们在这里目睹的是,甘霖溪是从山间岩缝里渗出来汇合而成的,所以才如此清冽爽心。那幺,它的源头何在呢?——

雨,武夷山的雨,夏日傍晚那守信用的雨,自然是用之不竭的水源。外地客人一直在这里住了七天,天天都不例外。那四面高峰就像凛然不阿的值勤战士,有礼貌地拦住过路的雨云。“你要从此过吗?请出示消暑通行证!”雨云使只能照章办理。

于是,充足的甘霖,给武夷山送来一个个清爽的夜,也送来一个个溪流不息的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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