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乡愁(组章)
符纯荣
缓慢
南风一寸寸醒来的时候,那些蜷缩于草根的梦,还在泛泛而谈的途中。
窗格上,霜打的日头俯首低行,还差一点,才能解开山中迷雾缝合紧密的纽扣。
关于缄默的瓦楞,动静是这样安排的:一群粉尘欠了欠身子,挣不脱那层貌似浅薄的、光阴的绿苔。
无意人间烟火,涧水兀自低流。那错落间摔裂的鸣音,幅度小于年末岁首凸显的某种焦躁。
一条路的延伸、弯曲,像拉得绵长的情绪,消亡于不知所踪的状态里。
忍冬
对于草本的绿,忍字是最高境界。
捱过三伏之煎熬、三九之割裂,捱过懵懂、冲突、沉积、安坦,捱过生命中的循环往复直至索然无味,捱过高开低走、平复起落,捱过意识流或明或暗或闪耀或蒙蔽的星星点点
——世界之大,止于繁盛和喧腾的表面。
而更大、更辽远的部分,在一个忍字里蛰伏,难以搬动。
熹微
晨光初露。枝头滑落的那一滴,是谁近于倦怠的守望?
走在匆忙的路上,谁将晨光护在怀里,谁就有资格将寻找存放于此,并最终完成本息支取的过程。
从这一刻伸展的路,又朝着这一刻折转。
多幺像意义饱满的省略号:
去向不明。一串或隐或现的脚印,一转身,即可找出晨光萌发的原点。
承诺
当年这株水杉,交出不知忍了多久的一次松动。
是的,当年。同在这个院里,我们生根、发芽、成长。
它有飞快向上的年华,我有缓慢背弃的青春。再次聚首,已是遍地落英。
原来,它在这里从未远去。
原来,那次挥别之后,我存留下来的一点体温,一直被它裹得紧紧。
世事无常,前途未卜啊!
事实上,当年就说好了:等不到命运单薄的我回来,它怎幺可以松动呢?
小寒
屋后是一面坡地。风依着性子反复削动,坡度过于倾斜了,风又带来泥土和草棵补上。
草木错落,各有秩序,不为遭受漠视而停止生长。风从高一点的枝叶滑下来时,桂花正关紧门窗,为来年守住最后一缕香气。
台地上,间种的麦子、油菜相依为命,一层厚厚的稻秸秆收拢它们的心跳。
屋前水田的冰面上,阳光正在制造一场真实而又菲薄的光影。
稍等片刻,凝固多年的那个寒噤,就会脆生生地断裂开来。
黄昏
最后一线阳光,被秋风一点点收走。
最后一截暖意,被怀揣热爱的蝼蚁扛动。
那些流水、炊烟、声息,那些暖色调的足迹,以及所有可被称作亲人的光影。
那些响动,顺着山湾,一点点弥散开来。
迎风的墙面上,尘土簌簌掉落,都在掖紧细致入微的温度。
墙根下,一滴阳光的斑点即将耗尽。
那人扶住椅背、墙面,颤巍巍地立起身来。
撑了大半辈子,到了这一刻,他不会浪费最后一寸箴言般简洁的光阴。
鸟巢
鸟巢挂在最高的枝头,像一轮红日,照着回家的路。
经历过风霜雨雪,曾经严实的巢穴,不断有草根、羽毛掉落,让家的意义露出越来越大的破绽,难于缝补。
临近年关,焚烧野草的火苗有节制地蹿动,预示着腾空的土地,即将迎来亲情的回归。
我从树下走过。我不知道,一座村庄究竟可以忍受多少次背弃,究竟可以多少次将这些背影接纳。
但我知道,鸟巢挂在最高的枝头:像一句简洁明了的问候,温暖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