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了一辈子数学研究,越来越觉得人生像一道多元方程。譬如:我和夫人胡和生,就是一道二元一次方程,我是X,她是Y。从第一次牵手的那天起,我和她就没分开过。几十年的光阴中,我们相濡以沫,共同求解着爱的答案……
1950年初秋的一天午饭后,在浙江大学图书室里,我和数学系研究生胡和生相对而坐,专心致志地看书。没过多久,胡和生走神了,不时看我一眼,欲言又止。我离开时,她跟了出来,说:“你是谷超豪吧?”我转身点头,她露出了腼腆的微笑:“苏步青老师让我读一篇论文,但里面有些地方没弄清楚,找了一些老师问也没有得到结果,你能……帮我看一看吗?”“好啊,论文呢?”我欣然应允。“论文在宿舍里,至少有10多分钟的路……”话没说完,她已经跑出好远了。
初秋的下午依旧闷热,我坐在树荫下静静地等她。几分钟后,胡和生拿着论文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我心里涌起一阵好感:这个女孩肯钻研学问,不错!共同的兴趣爱好,不仅让我们结缘,而且成就了我们的爱情梦想。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我和研究生毕业的胡和生随苏步青老师到复旦大学执教。1957年,我们正式结为夫妻。
婚后,我与胡和生住进了12平方米的筒子楼。白天要教书,晚上要搞研究、写论文,有时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看到我因营养不良日渐消瘦,胡和生十分心疼,主动提出“二保一”的方案——牺牲她,成全我。我坚决反对,决不能让她因我而放弃了钟爱的事业,于是我们很具有超前意识地聘请了一位钟点工负责一日三餐。
做起学问来,胡和生比我还专注。为了节约时间,她极少去理发店理发,通常自己洗了头发,让我“操刀”。“你就不怕有损你的形象?”我说什幺也不干。她大大咧咧地摆手:“不怕不怕,我要求不高,稍稍修剪一下就行!”拗不过她,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拿起剪刀。刚剪完,她就匆匆忙忙给学生上课去了。
在相互支持、鼓励中,我与胡和生都取得了不小的成绩。1959年6月,我完成论文《论变换拟群的通性及其对微分几何的应用》,获得莫斯科大学物理数学博士学位。这是苏联第一次将该学位授予外国人。“文革”开始后,我与胡和生隔三岔五地接受审查、批斗……在那段备受打击、摧残的日子里,我们相互安慰、砥砺,哪怕白天挨了批斗,晚上回到家,也要忍着身心的创痛,偷偷地拿出书和草稿纸,寻找着心灵的慰藉……
“文革”结束,我和胡和生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数学研究事业。此时,她厚积薄发,成为第一位走上国际数学大会讲台的中国女数学家。1992年,她成功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我十分激动高兴,特地写了一首诗祝贺她:“苦读寒窗夜,挑灯黎明前。几何得真传,物理试新篇。红妆不须理,秀色天然妍。学苑有令名,共庆艳阳天。”我刚念完,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少时夫妻老来伴。这几年,我因为腿脚不便,老伴时刻不离地陪在我身边。每天傍晚,她把我扶上轮椅,推着我漫步于夕阳之下,边走边聊,聊儿女家常,聊中国的数学事业……
2010年1月11日,我拄着拐杖走上人民大会堂的领奖台,从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胡锦涛手中接过了2009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大红证书。面对台下雷动的掌声,我心潮澎湃:老伴,相濡以沫的50多年过去了,我们这道二元一次方程终于有了最圆满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