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湾塘里的水已经干了,塘埂下的田沟没有一点水流的活气,回望整个梯田,在这个快到抢收抢种的季节,我也看不到当年那种此起彼伏的稻浪,类似于记忆中的塘里的水草,在太阳的照射下,而今也倒伏在水退之后的泥土上。这就是我相隔二十年后看到的重湾塘,我从塘埂上走过,我的步履怎幺也轻松不起来。我的故乡变了,时间发生了变化,故乡的土质也在发生着变化?
重湾塘坐落于村庄的东北角,不远,大约一百来米,在它的下面,就是一节一节的梯田,对田间禾苗灌溉的用水,依着的就是这个重湾塘。每到下雨,重湾塘赁着地理上的优势,总能纳住上面流下的水,它把水蓄起来,蓄成满满的一塘,滋润着塘埂下那些缺水的禾苗。重湾塘从什幺时候开始存在的,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谁说过,但我最初见到重湾塘并在思想里形成固定记忆的时候,塘里的淤泥就很肥沃,并且长出了很肥厚的水草,偶尔还能看到野生的鱼儿在蹦跳。我很清楚地记得在一个夏日的黄昏,我在塘埂的一处发现了一个鳖窝,里面还有三四个小鳖,当时它们还不会游动,看得出是刚蜕壳不久的,我细心地把它们带回家中,用一个小玻璃瓶养着,可是没过多久,它们死了,现在想来,对野生物的养殖,是不是重湾塘有它特色的地气。
重湾塘的面积有近四十亩,最深的地方与塘埂的水平面相差三米多,为了便这口塘有充足的水源,在村庄实行土地分包包给各家各户之后,村子里的人齐心协力地兴修过水利,他们开挖出了一条渠道,一直挖到几十公里外的水库边,无论天气多幺干旱,只要引入水库中的水,重湾塘下的稻田怎幺也不会干裂。那年月,沉甸甸地收成压弯过乡亲们肩头上的扁担,双抢收割晒干的稻草堆在塘埂上,像一个个游牧的蒙古包。重湾塘就这样在寒来暑往中坚守着自己的使命,维护着农田,与父老乡亲们和谐相处。
重湾塘里的水滋润着秧苗,水从塘埂两端的涵洞里放出来,平缓、静静地淌着,淌出了一种悠闲,淌走了我那难忘的岁月。是谁最先长时间地离开了村庄?又是谁为了票子出去奔波,丢掉锄头离开重湾塘?
我这次回来的时候,正值双抢农忙,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些翻滚的稻浪了,零星的几块稻田里,除了几个年迈的老农在用自己最后的体力来担起干瘪的谷物之外,就只有几头黄牛,它们在无人种植的泥田里啃食野草。重湾塘里的水干得快要见底了,先前塘后梢的村庄也搬走了,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陪伴着重湾塘。这一刻,我才知道传统意义上的家园已渐渐走远了,它被时间的灰尘一层一层地覆盖着,以至于今天,我只能用回忆来打捞这艘往日的沉船。
离开故乡的这些年里,有多少的人事景物像一些飘零的雨点一样,没有规则地滴落在我的梦里,但它们并没有给我多少的感动。唯有重湾塘,在我这一次梦到它的时候,我的泪水湿透了枕巾,即使醒来,我也不敢侧身翻动,怕昔日的重湾塘不敢再次闯入我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