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晚上下班打开门,看见刘羽飞正在厨房里炒菜。他光着膀子,围着厨裙,很专注地挥舞锅铲,炉火正旺,锅里滋啦滋啦地响,白雾弥漫中他回过头去说:“回来啦!你洗洗手就能吃了!”一个女人回家最渴望见到的情境不过如此。刘羽飞把四菜一汤端上桌了,全是乐清爱吃又舍不得天天买的,粉丝蒸沙虫、姜葱炒梭子蟹、虫草炖蚬鸭……还开了一瓶红酒,乐清的眼睛放光,笑着问:“你提工资了?还是加了奖金?”刘羽飞:“不是。”乐清:“你一定有什幺事要跟我商量?”刘羽飞:“不是。吃好点你也大惊小怪的……”
涮完碗,刘羽飞提议一起下楼溜达。小区外的一条青石子路弯弯曲曲地延伸到海边,沿路有很多遛狗的女人或默默地走路,或小声亲狎地训斥小狗“不听话”。乐清以前跟刘羽飞说过,每天单独遛狗的女人不见得幸福,往往那狗越名贵她便越空虚——她的男人为什幺不陪陪她啊?大凡爱跟宠物说话儿的女人都缺男人的爱。刘羽飞听了呵呵一笑,说她想当然耳。但他随后又说,傍晚时分在这里散步的,年轻情侣最多,然后是步履蹒跚的老年夫妇,最少见的是中年人——他们都忙,去处多,没闲情和心思——或正关着门在家吵架、冷战……乐清当时乜斜了他一眼,噘嘴说:“也不见你天天陪我。”
刘羽飞前两年隐约开始长白头发了,老花眼也有了,才四十出头。他在单位里职位不高也不低,能力不大也不小,运气不好也不坏,早些时候,他一心只想往上爬高一点,赚多一点钱,以提升一家人生活的幸福感,并证明作为一个男人的成功之处,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事业出现了瓶颈,怎样折腾也不见长进,思前想后,才稍稍挣脱名利缰索,下班后做点随心适性的事,比如陪乐清“散散步,看看花!”现在,刘羽飞走了一段路,拉了一下乐清的手,说:“找个时间,我带你去厦门看海。你以前说过很多次了……”乐清随口说:“真的假的?”过了一会儿,刘羽飞又说:“明天我休假,我炖个汤,给儿子送去——寄宿的学校没一口好吃的。”乐清突然停住脚,盯着他,脸色煞白,问:“老刘,你老实说,是不是做了什幺对不起我的事?或是,你身体出现什幺大毛病了?”他轻描淡写地嘟囔:“你想到哪儿去了!”
半夜里刘羽飞醒了一次,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突然听到乐清小声啜泣,背对着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他慌忙问:“你怎幺啦?”乐清反问:“我说你怎幺啦?明明有事还瞒着我。”他缄默了一会儿,睁眼仰望着天花板,缓声说:“前两天,陈凯北心脏病发死了,我和雷信去参加追悼会,回来我的心就堵得慌。我们仨是读书时最好的哥们,昨天的事还历历在目,他才四十出头,怎幺说没就没了呢……我只是不想把负面情绪传染给你,没事的,我过两天就没事了。”乐清转过身去抱住他。
那一天从殡仪馆回来,刘羽飞和雷信一起喝了酒。雷信混得不错,已经当了一个单位的头头,有头有面,很多话只能在跟刘羽飞对饮时放开来说,到了其他场合他都是正儿八经的。他们喝了很多酒,雷信说他那个位置上的苦与乐,一起回忆读高中时的旧事,最后又扯到刚死去的陈凯北,那一刻,他们的脸再一次僵住,眼睛里都闪过一阵恐惧和痛苦,赶紧把彼此的杯中酒喝干。雷信说:“以前读《红楼梦》,只知道欣赏里面的男女爱情,现在人到中年,你再读读看,其实整部小说写的就是《好了歌注》里的一句话——”刘羽飞:“哪一句?”雷信:“——‘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就是无常!过去的事已成定局,而未来的一切你都无法预料,所以,要把握眼前每一刻能得到的快乐,不要等命运之神来恫吓你时,才懂得珍惜……”喝完酒,在回家的路上,刘羽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和老婆孩子呆在一起,在平淡、安好的时光里,再多爱他们一点,一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