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病住院了,手术后,只能或躺或坐,病痛与失去自由让他不时叹息,也让守护在身边的我心疼不已。晚上,打来热水,为父亲脱去鞋子,将他的双脚深泡在盆子里,第一次为他洗脚。
父亲的脚掌宽大,茧子很厚,脚上的污垢和汗泥也不少。唉,一辈子与土坷垃打交道的父亲总也爱不上清洁。记得有许多次,我给他端来洗脚水或放好洗澡水,他就是不情愿去洗,还总嘟囔:“我又不下煤窑了,三天两头,洗啥呢,尽浪费水!”就连每次我让他换洗衣服也要费尽口舌,因为他的理由很充分:“穿再干净的衣服只要去农田或猪圈里转一圈,回来立马脏,一个农民,又不出远门,讲究啥!”说这话时他声音很高,口气总是不容置否,让我很无奈。
只是今天,父亲虽然略显不安,却像没了力气反驳,默默地坐在床边,看我把袖子挽得高高的,蹲下身子,低着头,一点点用双手揉搓着他的双脚。水凉了,我加点热水,水浑了,我换上新水。半个小时后,我来不及拭去额头上的汗珠,用毛巾把他的双脚擦干,又掏出指甲剪,开始给他剪指甲。这期间,父亲有点不好意思地望着我,几次张口欲言,都被我用微笑制止,并一再安慰他别急,马上就好。就这样他只好忍着,好像是幸福地忍着,任由我抱着他的双脚又修剪好半天。然后,给他轻轻脱去上衣、外裤,把病床的一端慢慢摇高,父亲用双手攀着我的脖子缓缓躺下(伤口让他无法自行起坐)。最后,把床摇平了,为他盖好被子,吩咐他好好睡,不舒服了叫我。父亲如孩子般笑了,使劲点着头,挥手让我快去休息,说着便闭上了眼睛。但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他眼角处溢出的点点微雨,不觉中自己的眼睛也潮湿了。
我知道,六十多年来不曾住过医院的父亲,还是第一次这样享受女儿的关爱。对此,他好像很不习惯,甚至为此感动得落泪。这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平时亏欠父亲的太多了。
印象中,从我记事到上中学,就很少见到在外打工的父亲,每天睁眼闭眼都是母亲辛劳的身影、慈祥的笑容。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到家,母亲对我在工作、生活、交友等方面总是事无巨细地问长问短,或鼓励或批评或叮嘱,而一旁的父亲不是点头微笑就是摇头叹息。尽管我很清楚,这幺多年我们家多半是靠父亲在苦苦支撑,但因聚少离多还是让我感觉他不如母亲那幺亲近,不像母亲那幺关心我。特别是自五年前母亲病倒后,我有时还埋怨他对母亲照顾不周,却从未考虑到父亲由于早年下煤窑、做苦力的缘故,身体也不太好。咽炎、高血压、高血脂、冠心病一直困扰着他,为了让我们兄妹能安心工作,他执意自己去照顾母亲,每天为她洗刷、喂饭,扶她走路,这些年,他承受的压力和内心的苦痛一直被我们所忽视。就如同现在,给母亲洗过数百次脚的我,还是第一次给父亲洗脚,但就是这举手之劳,这微不足道的关心竟让不曾流过泪的老人双眼模糊,想来,真让我惭愧与自责!
夜深了,耳边传来父亲的酣睡声,恍惚中耳畔传来了筷子兄弟深情的歌声: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一生要强的爸爸,我能为你做些什幺,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谢谢你做的一切,双手撑起我们的家……
第一次给父亲洗脚,洗去的是我心灵的尘埃、岁月的铅华,也让我读到了父爱的深如海,高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