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兹的弧度
当我在滨江路看见他们,呼之欲出的不是悲楚,而是温暖的冲动。自然他们是我熟识的人。一直以为,他们只是那种生活在小店门里等待生存,等待流逝,平凡得再平凡不过的生命,就像刻意要让我铭记世间的美好是凝结在那特殊的平凡上一样,华尔兹的弧度在他们身上缠着彩虹高雅的旋转起来。
我喜欢每到一处就努力寻找有特色且很便宜的小吃,自然那里肯定得有我喜欢的面条才行。所以我结识了他们——一对在我心中旋着绚烂华尔兹的夫妇。女人个子不高且很单薄,短发,微笑是一种门面,手艺很棒却是地道的招牌,这样就算简单的小面也被她煮得有滋有味;男人略微黑胖,浅浅的胡须,乐呵呵的随着锅里的声响和来往的客人聊天,坐在轮椅上不是看电视就是打牌,偶尔帮女人收收款项;但不管他在做什幺,能做什幺,女人都含一着微笑关切的看着他。
男人和女人都是四十好几的人,身上背负着岁月沉重的痕迹。男人的腿好像是意外受伤的,不能动弹半分,只能靠女人单薄的身体支持着坐到轮椅上,再用长满老茧的手转动轮子。女人独当一面支撑着小店,卖点熟食,生活用品,还有就是“合川桃片”。那小店位于合川城郊,那里有很多为进城的车辆洗澡的停车场。学校离那里不远,所以我常想,就算鲜有学生光顾,那样的地理和那技艺也还是不难维持生计的。
在那里吃饭让人感到地道,满碗的淳朴,善良,还有乡音。每个周末我喜欢到他们店里吃小面,就算面对感到畏惧的陌生人,我也会悠然的坐在那一碗素面前,看看她有条不紊的忙碌于灶间,偶尔擦擦汗珠,望望她的男人,当然他会停下手中的扑克回望一下。时常,我诧异着,他明明在看电视,怎幺也能在那一瞬间适时的将头转向她呢?有时我的偷|窥会毫无准备地暴露,于是我们都微笑着将视线收回。每一次在那里吃饭都会撑着回来。如果面条煮少了,女人会再煮上半碗米线给我;其实因为每次都不能浪费掉,所以就努力的吃完。一次和朋友一起吃炒菜,听到男人对她说,“她们是学生,多加些肉上,都还在长身体啊。这些娃也挺不容易的。”女人没说什幺,她向来都对我们很好,像从来就熟识一般。
每一次回家都会到他们那里买些“合川桃片”,女人很乐意那时看到我。她总精心的用她认为很美很结实的袋子给我包装上,分成我要的很多个小等份;再进房里给男人说:“算便宜一点,她们要放假回家了。”男人没有说话,但我相信那是一个微笑加肯定的点头;她出来后用最大的袋子帮我全部装在一起,转身看已移向灶间的男人,“还是吃面?”我点点头,拉过帘子走到桌前坐下,心中泛起些许不舍。
即便这样我也总认为他们仅是简单的跻身于小店那样单纯的空间里,至少男人的腿脚是不允许远行,女人的单薄也是承载不了那样的重负的。于是当我在远离他家有近一个小时路程的滨江路看到他两的身影时就不由得震撼了!
当时我已经离开合川快半年,国庆节过去和同学聚会,在滨江路看见两个弯曲的背影,然后躲在那串彩虹的弧线下欣赏世界上最美的华尔兹,不敢呼吸打扰半分。男人硕一大的身体靠着女人纤弱的肩头,本来高大的身形像要倾倒的铁塔搭建在唯一的柱子上,女人艰难又坚定的支持着那个世界,不时说着点什幺;男人用响亮健康的笑声回答着。只是我想那时的目光一定交一融在一起。男人的双脚弯曲的幅度和女人的双脚定立的姿态像跳探戈的舞者;两双手紧紧的挽着,将彩霞也晦涩了过去。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看着轮椅孤独而嫉妒的坐在一旁,向着夕阳里的身影微笑。
在人世上我们不能预测会遇到怎样的灾难,也不能预知会遇到怎样的人群,但我相信感动总是时刻存在的。在这样简单平凡的生命里我触一动的是高贵的心灵。
半年里他们搬家了,我没机会到新开的店里吃小面。但在那份夕阳灿烂时刻,她回头看见了我。
“好久不见了。你不在这里读书了?”
“我到别处了,放假过来的。”
“哦,那到我们那里吃碗面条吧,换了地方,离家近,好照顾母亲。”
他很心痛的看着她,手紧了紧。男人微笑着对我说:“不相信吧?她很了厉害!我们时常到江边走走,她担心我的身体,所以——你看。”他不好意思的看看自己搭在她身体上的身体,微笑的靠了靠。
“看你,老夫老妻的,还——”她将手紧了紧。我微笑着望着他两,就像崇拜世界上最优秀的华尔兹舞者一般,心中升起海潮的感动。
不好耽误太久,聊了几句便告别他们,毕竟那样有着华尔兹般高洁的世界是不容许我太多的打扰的。
离开合川后我时常思念起他们,简单得像一碗小面,繁复得像冰面上畅快的华尔兹。那样的人生即便在苦难中也没有停止创造美妙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