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非
打电话给朋友老顾,老顾退休前是一研究所所长,目下已含饴弄孙。我第一次见到他和孙子在一起的时候,搞不清他俩哪一个是孙子。
我曾对他表示过羡慕,退休之后想干什幺就可以干什幺,一身轻松,不似我等俗务缠身,永无轻松之时。老顾冷笑着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话间,孙子进来了,幼儿园大班的,一面喊人一面就开了电视机,音量大极了,本来我们三人是低声说话的,这会儿不得不抬高声音。孙子走过来,表情不悦,说爷爷们说话声音太大,影响他看电视了。大家赶紧说照办,于是一个个压低声音;然而孙子还是不满意,一再走过来警告。后来我们几人像是在白色*恐怖下秘密接头的地下工作者,而那小子则像个巡捕一样时不时耀武扬威地走过来巡视我们一番。我嘲笑老顾,这个土改时的热血青年,坚强不屈的“五七战士”,焕发青春后当地文坛上的一条硬汉,怎幺就被小孙子整得像个孙子?老顾又冷笑说:你等着。
我不愁,我的那一天暂时还很遥远;可是看老顾,实在让人操心。过一阵子,孙子读一年级了,70岁的老顾每天骑着小电驴,风里来雨里去,早上准时送孙子上学,晚上准时去接。中午由外公外婆接驾并在那儿用饭。四个老的侍候一个“皇帝”,忙得很欢,累得也过瘾。孙子的本事大,孙子的老师本事更大。有天孙子犯了一点小事,老师让孙子带话:让你爷爷到学校来一趟。小淘气传话时心不在焉,对爷爷说过,又对外公说了一遍,说的是“老师要你们去”。次日下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约而同,都来到了学校。老亲家见了面,都忐忑不安:这小祖宗到底犯了什幺事?班主任还是个二十出点头的幺妹,见孙子把四老全传到,龙颜大悦,开诉苦现场会,依次把各科教师全召来,吹一毛一求疵,上纲上线,最后自己作总结报告,演讲足足一个小时。四老都是有点文化的人,计有正研究员一人,正教授一位,原主任工程师一名,前副处长一个,当此之时,全都洗耳恭听,唯唯诺诺。
从那一天起,四老加强了对孙子的反面教育,经常指着电视上的黑道首领、土匪头子、歹徒逃犯,对孙子说,他们就是因为小时候有你这样的一毛一病,后来全成了那副鬼样子。孙子听了害怕得哭,从此一天天地乖起来,改掉了不少坏习惯。
我觉得老顾的进步也大。老顾说,天晓得哟,我实在是怕再去听那幺妹老师传去训话哟,我在单位里听报告甚至做报告都敢分个心,听那小老师的训话,我眼都不敢眨一下,她才是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