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的城和看不见的世道人心(创作谈)
王选
2015年,我离开了寄居八年之久的南城根。我像所有的寄居者一样,被生活的洪荒之水冲出了城中村,寻找新的存在方式。
八年,或许很漫长了。当我折身,回望,我都不相信,我竟然在一条巷道穿梭了八年,在一处院落晃悠了八年,在一方小屋虚度了八年。这让人不可思议。但事实确实如此。
离开城中村后,我在天水一座老旧的开始掉牙的小区租了五十平米的房子,娶妻,结婚。一个在不足十平米的逼窄小屋里生活惯了人,面对两室一厅,五十平米,竟然手足无措。
这个叫罗玉小区的小区,据说是天水最大最彻底的开放式小区。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找到入口,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见人影和流浪狗。没有护栏、围墙、保安和物业,一切似乎真的进入了自治状态。
南北横陈的岷玉路,把小区一分为二。再往南,一条东西走向的路,和岷玉路形成了一个丁字。这两条相交的路边,摆满了做小生意的摊位。早晨,是呱呱、面皮、凉粉、包子、油条、豆浆、饼子、荷包蛋、猪油盒。中午,就是各种卖菜的,和很脏旧的塑料布搭成的成排的大排档,炒拉条、炒面片、炒麻食、浆水面、臊子面、油泼面、棒棒面。晚上,除了卖菜、卖水果的,就是各种烤肉、各种啤酒、各种川菜小炒。这是多幺欢腾、杂芜,充满人间烟火味道的地方。这里摆摊落户的人,把身后的悲喜收敛,在汽车溅起的灰尘里,守着廉价的光阴。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把内心的绝望和希望,揉成团,塞进兜,怀揣着薄薄的票子,或者用一碗缺油少盐但碗大量足的面片填补生活的空缺,或者用一把零钱购买物不美但价廉的袜子裤衩丝袜拖鞋,伪装出一幅小市民的妆容,或者陷进一把黄色塑料座椅里喝一打四十元的啤酒把伤心往事在酒沫里淹死,或者什幺也不做就看看着喧嚣和烟火弥漫的人间。
这底层的浮世绘,每天不停歇的上演着。和南城根,相似,也不相似。这是一座老旧的、衰败的、孤独的、疲惫的、充斥着流年和回忆的老城。这是一座孤立无援的老城。
确实,每天在这老城区里,我真的看到了众生百态和烟熏火燎。可,这不够,这只是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而我不是,我是这座老城的本身,虽然我只有三十岁,可我却活成了这里的一部分。于是,我安静下来,滤去街道上的人声、小区内的狗叫、楼上的打骂、出租屋的鼾声,滤去这些表象,用酿醋一样,用三十个故事来酝酿这老城里的世道人心。马二、蔷薇、老先生等,便是其中的一缸缸醋。他们是酸涩的,这酸,是生活和人生本身。这涩,也是生活和人生本身。
他们不是浮光掠影,不是一个群体,不是一片云,他们是背着故事行走的人,他们是一个个活着并有强烈爱恨情仇的人,他们是一场雨。
有一天,当我揭开这一口口缸时,你一定尝尝,说不准,你会在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或者,你会闻到,我身上的酸味。因为我,就是从这缸里盐渍出来的。
当然,在这里,我把罗玉小区叫成了北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暗藏的世道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