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清欢
赵敏
进山的途中就开始下雨了,把我的心情也下得湿辘辘的。想到雨中山路的泥泞,原本重返大自然的喜悦心情渐渐低落了下来。雨,时急时缓,时密时疏,丝毫不理会我失落的情绪。
盘山公路越走越窄,每上一个陡坡便是一个急转弯,一面是陡峭如削的山崖,一面是深不见底的沟壑。突然,车子猛然一个大转弯,上到了一个较宽阔的山谷,目的地终于到了。
眼前,是一座簇新的三层小楼,显然是新开不久的农家宾馆,房间设施齐全,干净整洁。大家放下行李,稍事休息,见雨没有停的意思,就到房顶的音响棚里商谈晚会事宜去了。只有我,被山中清新的空气诱惑着,独自一人撑起雨伞,走进了雨幕里的杨山。
水泥路面的小路,约有三米宽,沿着小河的左岸,徐徐向上延伸,间或几户白墙瓦顶的农家小院掩映在竹林与核桃树的深处,显得那幺幽静、那幺安然。远方,山岚涌动着,给这座古老的大山平添一种神秘的气息。这气息,缭绕着一种久违的平和,山外的嘈杂已经远在天宇一般,让人只认知大自然才是这里的主宰者。沿途的结着丰硕果实的核桃树,一片片墨绿色的树叶晶莹透亮。透过氤氲着雾气的雨幕,黛色的远山、浓郁的桂竹,以及散落的村舍和游龙般盘旋的山路,组成了一幅工笔水墨画卷。路边,一簇簇黄色、白色、紫色、红色的野花,清亮亮地耀眼。她们散布在草丛中,或仰面,或俯首,恣情纯净地笑,让我的心境跳跃开朗起来,所有的隐忍和积郁,被这纯净的山风、静雨和花颜,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些花儿,我真叫不出几种名字来。蜀葵是认得的,还有格桑花(也叫波斯菊)。那些亿万年来生长在深山里的野花,我只有解嘲般地称之为小黄、阿紫。我对大自然中美丽生命的无知,只能以色彩来搪塞了。花儿很大气地笑着,根本无视我的闯入,自顾自地沉浸在雨的滋润中。她们三五几朵的簇拥着,兀自在小路边、草丛上,站成一道道风景,是那种微型的,自我的,丝毫不愿招摇的姿态。她们娇艳而自我的身姿,磁石般吸引着我,我慌不迭地四处和她们打着招呼,轻轻地凑近她们,深嗅她们淡雅的香,禁不住欢喜连连。
比起我在城市园林中见过的牡丹、芍药和清荷,这些野花儿实在是太小了。玲珑的如米粒般,丰满的也就茶杯口大小。如果不是雨水的润泽,她们很容易被阳光炙烤得萎蔫下去,淹没在苍茫的绿野之中。现在,雨使她们滋润了,洗去铅华素颜靓,她们成了绿色原野中彩色的眼睛。
俯身于一朵小花,花蕊是胭脂的红,饱满地挺立着。我想说,羞不羞?却又分明体会到她的清明。雨水丰盈了她,膨胀起的身形激情热烈,仿佛高挑起细长的心事,向树、向草、向邻居们述说。一种紫色花朵花瓣四散大开,被雨水坠得向下倾斜,显出娇弱难以支撑之状。花尖上的雨滴盈盈欲落,又似乎不舍缠绵,那种欲拒还迎、欲去还念的情状,颇似十四五岁的少女情怀。是我的呼吸惊扰了她吗?雨滴猝然跌落,呀,好抱歉!好在过了一会儿,新的雨水重又凝聚,花儿与雨水又开始新的一番缠绵。
一座黄门黛瓦的小院伫立在竹林下,院门上有高高的挑檐。我走过去收起伞,站住歇息,却被墙柱与墙头间一张大大的蛛网闪了眼。蛛网很大,足有一米,网上缀了密密的水珠,犹如镶了无数的钻石,闪闪发光。勤劳的蜘蛛娘娘不见踪影,也许结网累了,躲到哪片叶子下睡觉去了吧。黄色的门环上一把铜锁锁住了小院的秘密,也拒绝了敲门声,以免打碎雨中的宁静。
小路静得沉稳安逸,只有雨声和树叶摇曳的细微声响,时不时地入耳,还有我的呼吸、我的心跳声清晰可辨。清新的空气,迷离的静美,引得我不知归途。前面竹林下似乎有个院落开着门,我信步而至。
房子是有些年头了,绛黑色的房柱,绛黑色的砖瓦,房间里绛黑色的旧时木柜,和一个有着绛黑色面庞的男人。男人许是被我这个雨天突然而至的客人吓了一跳,腼腆地笑了笑,由着我好奇地出入里外屋察看。男人说,喝点水吧,这屋老破,没啥看的,你们城里人是瞧稀罕。我说,这柜子和我小时候家里的柜子一个样,我家的还没你这个好看呢。男人实诚得很,马上告诉我,这不是他家,这是亲戚家。那柜子是老太太陪嫁时带过来的,在当时也是蛮贵重的物什,雕花刻凤的。原来还有一套雕花大床,后来被人抬走了。如今这户人家,孩子们都去城里过生活了,剩下老屋托付他照看着,已经好些年了。
我看看略显残破的屋子,说,这屋子也没啥看顾的。男人抽了口烟,“房子有人住,总归是好的,没人住,就没人气了。”我听了,倒愣了愣。告辞了这位守屋的山里男人,我重又走进雨幕。回头看,几片院落中,我刚刚走进去的,是最破旧的一处,也是唯一开着门的小院。
男人说的对,开着门迎的是人气,房子有人住就有生气。
有山便有树、有草、有花;有天便有风、霜、雨、雪;有地就该有生灵来往;有房就该有人气蒸腾。天地之间,万物有灵,链接起来的就是一股生机,一种生命的气息。烟云俱净,天地共色,流岚依旧顺着山峰涌动着诗意。
雨,一次次洗亮了混沌的世界;雨,给万物润泽着生命的魂灵,予以清爽,予以细腻,予以晶莹。我行走在霏霏细雨中,踏着悠然的韵律。
一种清欢,蝶一样在我的心海里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