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割舍的怀念
东北师范大学／雷铭
那一年高中刚毕业。父母远在外地打拼，我一个人在老家无拘无束。偶尔实在无聊，也会翻翻闲书，畅游刀光剑影的武侠世界。但大多数时候，就是一个人发呆。父母外出时，担心我一个人在家无法无天，看起电视来废寝忘食，会耽搁学业，就大方地把仅有的一台旧电视送人。人算不如天算。不就是一台旧电视幺，送人了我也不稀罕。你们既能用它送人，我也可以四处鼓捣借来一台。恰好，那时二叔二娘也外出谋生，留下堂弟在家上学。而堂弟还小，二叔二娘没打算长期外出，家什器具全部保留，一应俱全。趁此良机，我与堂弟不谋而合，一致认为把电视机抱到我家观看，不仅安全，而且方便。毕竟堂弟太小，总是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一个人在自家屋子待的时间太少，想看一部长点的影片都要紧赶慢赶，更别提如痴如狂地追赶他喜欢的动画片了。结果皆大欢喜。接下来的时段，我和堂弟过足了电视瘾。入迷时，感觉一日三餐都是累赘。兴奋处，不分白天黑夜，与外面的世界几乎隔绝。但这样的兴趣也没持续太久，电视很快就失去了吸引力。除了用餐时间会去趟爷爷奶奶的住处，其他时间各自打发着时光。渐渐地，堂弟喜欢上了跟小伙伴们游山玩水，动辄外出不归。而我依然不到用餐时间，不出房门半步。
那时，内地青壮年基本上都背井离乡，老的小的在家留守。同理，我们家族除了逢年过节，守在家里的就是爷爷奶奶，和我们这群调皮捣蛋的孙子辈。我们上学，爷爷奶奶细心照料，给我们洗衣做饭，同时还要行使家长的职权，对我们的一切负全权责任。
奶奶是个勤劳的老人。爷爷是位教书先生，年青时读过私塾，可能是受传统教育的熏陶，有点四体不勤，凡事基本上都是奶奶操持。尽管那时煤气水电，应有尽有。可是勤劳的奶奶，总是舍不得丢掉几十年如一日的老习惯。她一有空闲，就喜欢翻晒干柴，准备厨房里的燃料，纵然很多时候燃料已绰绰有余，但她总是居安思危，有空就闲不住。
老家房屋很大，走廊巨宽，不像我现在城市里买的商品房，走廊窄得仿佛一条线。奶奶一有空闲，就来我住的房屋前晾晒柴草。老人家虽识字不多，可对于读书上学，相当重视。我一般在家大门都紧闭，她便以为我在里面刻苦用功，也就不管怎样都不打扰，即使干活也会轻手轻脚。当然，惭愧的是，大多数时候，我躲在屋里都与用功无缘，遑论刻苦。除了翻看闲书，看影视剧，就是狂听音乐，虽然天生五音不全。
那日，我正躲在屋里，津津有味地倾听罗大佑的《恋曲1990》，低沉的弦乐，伤感的调子，摄人心魂。我虽没有沉浸其中，但已被深深吸引。感觉歌曲动听，歌词也美妙绝伦。只想投入全部身心，细细品味。但这个时候屋外传来翻晒柴草的窸窣声，不用说，肯定又是奶奶在门外劳作。虽也不反感，但也没理睬，尽管奶奶在辛苦地为这个家劳累操持，但我无动于衷，心里只想着听歌。
一晃三个月的漫长假期结束，我背起行囊去了一个陌生城市，兴奋莫名地开始了大学生活。只是那时不知，这等于无形中宣布，我在老家常住的时光已经结束，长时间享受爷爷奶奶的照顾今后已不可能，或者就算我长大懂事，想多些时间陪陪他们话话家常，说说贴心的、知己的话，也基本是痴心妄想。
离开家乡，一个人远在外地，虽然男子汉大丈夫念家的想法太少，但对爷爷奶奶的想念，却自离开他们之后与日俱增。我不善于表达，甚至是个心里想念却行为懒惰的人。在外地读书，我常常把内心的思念生硬地抑制，很多时候连个电话都没有给他们打，或者越是由于长时间没有通话，心里越是莫名地惧怕。怕对不起二老，怕接通了电话却语无伦次，怕听到他们苍老的声音我心里不能承受，怕他们身体不好生活寂寞而我远在外地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怕多年的一事无成暴露了自己的无能……总之，各种惧怕，各种担心，驱使着我的犹豫，白白浪费数不胜数的能够陪陪他们的大好光阴。而往往这个时候，回忆往事，特别是那年暑假，我一个人躲在屋里享受歌曲带来的愉悦，而对在门外劳作的奶奶的不管不问，我都特别愧疚，时时发问：为什幺那时我不打开房门，牵着奶奶的手，叫她也进来，祖孙俩一块畅听美好的音乐；或者我忍痛割爱，关掉电视，走出门外，为烈日下忙碌的奶奶分担一份忧劳，哪怕是一刻，也好！
今晚，我一个人，仿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寂寞与无聊。而多年来对影视剧的绝缘，让我抛开电视，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听着久违的歌谣。这其中，就有当年令我一度沉迷的《恋曲1990》。熟悉的调子，依然那幺低沉；伤感的曲风，多年未变。而此时的我，内心却五味杂陈。没想到多年以后，还是我一个人静静聆听，虽然我已懂事，已懂得和爷爷奶奶分享快乐，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牵着他们的手能够祖孙同堂了，永远也没有了……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幺溜走”，却不及我的感受。机会稍纵即逝，陪伴老人也是如此。“转回头看看时已匆匆数年”，老人已逝，徒留慨叹、愧疚与遗憾，或者怀念，也只不过是拿时光无可奈何后一点可怜的自我安慰。即使“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我的思念也不减，而老人们也依然随着光阴的步伐渐行渐远。
我也知晓，事后的怀念，甚或遗憾，唯有徒劳。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忘却抑或割舍。
我只想沉浸其中，任往事排山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