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鲁芒
当田野上的庄稼一粒粒归进仓里,秸杆也一担担挑到了村前的打麦场,被垛成蒙古包般圆鼓鼓的草垛,父亲终于得到了一年里最长的空闲。闲下来的时间,年迈的父亲就是静静地享受冬天那缕温暖的阳光了。
一年四季有阳光的日子真不少,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是无暇消享的,只有到了冬天,只有冬天里的阳光才真正属于父亲的。
冬天的清晨,天色还没有完全亮透,天边的那几颗星星还在瑟瑟发抖,父亲就起身出门了,到菜地、庄稼地头看一看,虽然菜地里早已光秃秃的了,庄稼地里也只有过冬的小麦坚强地站在旷野,但父亲还是每天都要去的,摆弄了一辈子的土地一霎不见就想的慌,所以,一早一晚父亲总要去看看,伸手摸摸那片泥土,只有这样父亲的心里才感觉塌实。
然后父亲又到村前村后转一圈,当太阳慢慢升起来的时候,他就向着村口那垛矮墙奔去。那是一个背风又朝阳的地方,不一会儿,就聚拢了许多父亲般年纪的老人,父亲掏出昨日赶集新买来的旱烟叶子揉搓着,然后拿出裁成细条的薄纸,招呼老哥们来尝尝。大家就毫不客气地伸手拿了,捻上一支,舔一舔,摸出打火机,“啪”地打着火,有没带火的就凑过头来相互引燃了,“吧嗒吧嗒”地吸起来。呛眼的辣味和着浓重的袅袅白色烟雾连同那红红的日头一起冉冉地升腾起来,父亲们的一天就开始了。
老人们把从家里拎来的马扎子放在靠墙边的地方,一个挨一个坐了,有没带座位的干脆到麦草垛上扯一把麦秸来坐,惊起麦草垛上一只红脸的公鸡,它扑踏着翅膀、扯直了嗓子叫了一声,然后越过墙头向着野外跑去。于是,这里就成了父亲们的天下。抽旱烟,唠村里村外的故事和一年的收成,憧憬来年的年景,或者什幺也不说,只是晒太阳、看天。冬日的阳光撒在他们沧桑的脸上,暖融融的,亲切也贴切,象老伴那双粗糙的手,温暖且有淡淡的冷硬。
都是在这一片巴掌大的水土上一起出生、一起长大又将一起老去的玩伴儿,彼此熟悉的就像谙熟自己手掌里有几块老茧。话题自然也是昨天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从当年光着屁股下河、偷邻村的瓜果、上树掏鸟窝摸知了猴一路说来,欢乐悲伤都变的那幺平淡,即充满温情又带着些许淡淡的愁怨和遗憾。“时间过的真快啊!仅仅是眨眼的工夫,我们都老了!”这句话不知被重复了多少遍。
头顶上的那轮红日不慌不忙、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步,在这个漫长的冬天它有的是时间来消磨每一个悠闲的日子,就像这些收割完秋庄稼的老人,每日清晨喜欢慢悠悠地在空旷的田野上踱步,昏花的眼眸温柔地抚摩着一片片收割后留下的豆茬地和刚刚吐露出黄嫩针尖尖绿芽的麦垄。
当日头渐渐踱过矮墙,爬上那棵大梧桐树,那阳光也就变的暖融融的了,亲切而又慰贴,温情又带着些许愁怨。忽听见头顶响起“嘎嘎”的叫声,手搭凉棚向树梢望去,一只花喜鹊正在梧桐树枝间忙碌地整理自己的窝。喜鹊真是个好鸟,让人打心眼里喜欢,无论天气多冷,总不舍不弃自己破旧的家园,不像燕子,刚刚入秋,就跑的无踪无影了,一点庄户人家的实诚也没有,就象村西头大楞家的花丫,刚到城里没几天就跟一个小老板贴上了,听说现在去了广州
——哎!冬天也不是什幺好季节,除去那暖烘烘的阳光眷顾老人外,这狗日子好像专门与老人剽上了,让人闲的慌且不说,一有风吹草动,那些身子骨有点毛病的就趴了架子。去年一个冬天,小小一个村子竟有两个老伙计没有熬过去,今年这个冬天还不知道会是谁走呢?
日头又升高了些,白花花地耀人眼。父亲们有些晕眩,就恹恹地低下头打起了瞌睡。等到小孙子们跑来喊他们吃饭的时候,倚在山墙边的老人大都打起了均匀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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