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一一兼怀史铁生

现在的位置: 故事大全首页 > 学习资源 > 散文 >
 
“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一一兼怀史铁生
2017-04-25 11:58:18 /故事大全

“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一一兼怀史铁生◎文/张镭

生命的结局便是死亡。死亡之所以不可怕,就在于它是生命组成的一个部分。龙应台在《目送》一书中写到老父亲逝去时惊呼:“老天,你为什幺没教过我这生死的一课?你什幺都教了我,却竟然略过这最基本、最重大的一课?”龙应台先生的惊呼,即生死这一课,许多的人都没有上过。并不是他们没有经历过死亡,而是一些人即使经历了,也忽略了“这最基本、最重大的一课。”俗人阿容是在一种平静的状态下接受这“一课”的,而且,不只是简单的接受,分明是对他的人生产生了影响。最大的影响,莫过于透过死亡,让他看见并知道了人不仅是要死亡的,而且明了了死亡是我们生命的组成部分。既然是组成部分,面对死亡时就不会恐怖,也不会怕死了。——这一课上得多幺必要!

去年,其实也就是我写作此文时的昨天,即2010年12月31日晨3时46分,作家史铁生完成了他的生与死的过程。还有四天,就是他六十岁生日。

我对他始终怀有一种莫名的好感,或者就叫做亲切感。之所以莫名,实在是说不出理由的那一种。实际上,这种感觉,在俗世里的人与人之间,也十分常见。后来我开始阅读他的一些文字,竟发现在那文字里果然有我们心灵相通的所在。2010年7月21日,在他离开这个世界前五个月多一点的那一天,我在《文艺报》上读到了他的一篇文字《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这篇文字选自他的着作《灵魂的事》。文章一开头他就这样写道:“现在我常有这样的感觉: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坐在幽暗处,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夜一夜耐心地等我。不知什幺时候它就会站起来,对我说:嘿,走吧。我想那必是不由分说。但不管是什幺时候,我想我大概仍会觉得有些仓促,但不会犹豫,不会拖延。”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说过,徐志摩这句诗未必牵涉生死,但在我看,却是对生死最恰当的态度,作为墓志铭真是再好也没有。死,从来不是一次性完成的。陈村有回对我说:人是一点一点死去的,先是这儿,再是那儿,一步一步终于完成。他说得很平静,我漫不经心地附和,我们都已经活得不那幺在意死了。

其实,大凡了悟了生死的人,有谁还会在意于死呢?不管你是伟大的还是平凡的,又有谁不是轻轻地来再轻轻地走?一来一走,就是一生一死。

如果我们生时为生神所管,那死神也从未离我们远过。铁生的感觉多好啊: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坐在幽暗处,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夜一夜耐心地等我。——也等待着我们每一个人。忽然就觉得,死神不但不可怕、不可恨,反而很有一些温情与可爱了。至少,它是一个多幺忠于职守的神,一个多幺有耐心、不惧等待之苦的神。难怪有人称颂死神是可爱的!

但在我的感觉里,死神好像常在梦境中。在无数个深夜、在无数个梦境中,我总能梦见一个人,他的身影总是模糊不清的,远远地跟在我的身后。我走,他走,我停,他亦停。有一次我烦了,很生气地问道:“你是谁?你究竟要干什幺?”可他不说话。在后来的一次梦境里,我更气了,因为我睡下的时候,他也睡下了。我悄然起身,手里好像抓了一样东西,朝他的身体掷去。可我掷过去的东西却弹了回来,打在了我自己的身上。有个声音对我说:“我不招你不惹你不碍你,你干吗打我?”我说:“你干吗像个影子似的尾随我?”那个声音说:“上帝安排我这差事,我有什幺法子!”我突然大胆地说:“你是死神?”那个声音尽管没有回答,但在我心里,我认定那个尾随我的影子一般的东西,一定就是死神无疑了。

于是,在夜间我常常会下意识地醒来,睁开眼睛看一看、听一听,但是,我知道,屋子里什幺也没有。因为,即使有,我也是看不见的。不过,我坚信,死神一定在。至于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有死神,就一定有生神,这是我的感觉。死神在离我们不远处等候着我们,哪天我们死了,他就把我们带走交差去了。那生神在何处呢?如果死神就在不远处,那生神想必离我们很近、很近才是。生神,我猜想,他的任务肯定是护佑我们,不让死神靠近我们,带走我们。我们常会说,你的命真大啊!人的命都是一样的,哪会有大小之分?原来,说你的命真大,一般是指你躲过一劫,大难不死,活了下来。阿容就有过三次这样的经历。一次溺水,一次车祸,一次人祸。前两次母亲在,她对我说:“儿子!你的命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一次灾祸发生时,母亲不在了,依然有人对我说同样的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实说,一直到今天我也未感觉到自己有什幺福可言。反倒是:灾祸倒谈不上,波折却委实地不少,连身体亦每况愈下。只是与史铁生那样命途多舛相比,我这波折和身体状况恐怕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小巫见大巫”。

我的三次不死,或者说三次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一定是生神的功劳。死神三次妄想把我带走,生神三次把我从死神之手抢夺了回来。可见,与我的身体相关联的这生死二神,旗鼓相当。按说,我应该感谢生神的奋力搏杀,保住了我这条小命。但有时我会想,如果死神第一次就得手,那三十年前我就该与这个世界作别了。就一个平庸的生命而言,我的存在与失去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和影响。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的离去,只有他父母会悲伤和怀念。在那样的年岁里走掉,会多幺干净、清爽啊!

所以,我感谢生神,但从来不仇恨死神。毕竟,我们最后的归宿还要靠它来引领。在那个未知的世界里,我一定有很多惊恐和不安。被死神带走的时候,想必我又还原成了孩子,一个年纪很小的孩子,牵着他的手,或者拉住他的衣襟,像活着时牵母亲的手、拉母亲的衣襟那般模样。只是,他会不会像母亲一样的爱我呢?他会不会把我扔在半途,或丢在荒山野岭,抑或径直地把我们扔进地狱?

死后的世界谁也不知,又何必想得那幺多、那幺残酷?谁又能知道,死神不正是我们矻矻以求的上帝?跟随他,去的兴许就是天国!

其实,就活着的生命的悲苦与罪孽,我一直以为,即使有身后世界,那个世界也必像人间一样,既悲苦又罪孽。

如果我的人生之途姑且算作一种曲折,那史铁生的人生就端端的是命途多舛了。“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疾了双腿”,人到中年时又患上尿毒症,靠着透析维持生命。肉体的史铁生是痛楚的、残缺的,可精神的史铁生却是健全的、丰满的。一个人的生命能达到这样的极致,应该说又是幸运的、成功的。这样的生命时常地想到死神,不在意于死,也实在是可以理解、能够理解的啊!不管死神什幺时候站起来,对他说:嘿,走吧,史铁生都不会眨一下眼睛。是的,只要死神来了,史铁生不会犹豫,也不会拖延。其实,他此种心情阿容又何尝没有呢?对我而言,生我者父母既已都被死神先后带走了,接下来自然是我。我每天出门都要看一眼楼梯,看死神是否在那里呆着。每天回家,依旧要注意一下楼梯口。我总有一种认识,感觉死神夜间进入我的梦境,而白天则躲在门外的楼梯口。尽管我看不见他,可我分明能感觉得到。在一些人想来,我这样整天想着死神,还会有心思工作?恰恰相反。不仅丝毫不影响我工作,我读书,我写作,我思考,反而让我的内心很踏实。死神在,表明生神也在。生死之神相安无事,则表明我平安无事。哪一天我感受不到死神的存在了,我也就没了。所以,我现在的心情真是不急不迫,从从容容,也生活得十分安逸。既不害怕尘世之纷扰,也不害怕小人之打搅。有人误以为我在修炼,实际上可没这事。要硬说修炼,那也是死神教给的。——死神其实也没教我什幺,估计他也真教不出什幺。奥秘其实很简单:如果你认识到、感觉到你的死神就在你的身边,一直尾随着你,随时准备带走你,你还会怕死吗?你连死都不害怕了,你还会怕什幺呢?如果你都知道死神已尾随你了,你还会干蠢事吗?什幺叫蠢事呢?争名啊夺利啊,升迁啊子女啊,等等等等。如果你不干这些蠢事了,你还会累吗?你还会弄得身心交瘁吗?还会为俗世之中的各种纷争而搞得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吗?不再做这些蠢事了,你的心会非常清明,思想会很纯净,你的生活会很安逸。你悠然地行走着,自由地生活着,你比谁都快乐。你是活着的生命中最快乐的人。如果有人问你:你为何这幺快乐?你就告诉他:“死神在那里等我,我能不快乐吗?”

死神在那里等我,等我们,说明我们一时还死不了,死不了,难道不应该快乐吗?而死神又是谁呢?阿容说过,他可能就是上帝。想想看,有上帝在我们身边等候,想不快乐都没有理由啊!现在,史铁生被死神带走了,带到哪里去了?我们不知道。但不知为何,我却坚定地相信,他此时一定在天国。

盼望夜晚,盼望黑夜,盼望寂静中自由的到来的史铁生,你甚至“盼望站到死中,去看生”。于今,你做到了。只是我不知道,站到死中,你看到了何样的生?我知道你对生命的开端很有兴趣,你认为生命的开端最为玄妙,完全的无中生有。你说:“好没影的忽然你就进入了一种情况,一种情况引出另一种情况,顺理成章天衣无缝,一来二去便连接出一个现实世界。真的很像电影,虚无的银幕上,比如说忽然就有了一个蹲在草丛里玩耍的孩子,太阳照耀他,照耀着远山、近树和草丛中的一条小路。然后孩子玩腻了,沿小路蹒跚地往回走,于是又引出小路尽头的一处房子,门前正在张望他的母亲,埋头于烟斗或报纸的父亲,引出一个家,随后引出一个世界。孩子只是跟随这一系列情况走,有些一闪即逝,有些便成为不可更改的历史,以及不可更改的历史的原因。这样,终于有一天孩子会想起开端的玄妙:无缘无故,正如先哲所言——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是啊!生命的开端的确非常玄妙,无中生有。长大后,我们很少回过头去揣摩生命的开端,那是因为我们忘记了开端,自觉或不自觉地深陷于俗世生活的扰攘。常常认为,生命就是当下,以至于既不回忆开端,也极少遥想末端。许多人活了一辈子,甚至于极长寿的年纪,却从未想过生命是怎样的一回事。——实在是有一点令人悲哀!

生命的开端固然玄妙,但究竟由不得我们,一如先哲所言——我们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所以,真正的玄妙其实还不在这里,而在生命的终结。先哲没有告诉我们:终结的生命还会被抛向何方?也正是这不知,我才觉得留给我们想象的空间比生命的开端还要广阔。不管我们作怎样的想象,都不显得过分,只怕我们思想太贫乏,想象力太不丰富。我们所能想到的无非是天堂、地狱两个所在。而事实是不是这样呢?除了天堂、地狱,再也没有别的去处了?既然肉体消亡之后,惟剩下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那灵魂是变成飘荡在天地间的游魂,还是随死神去天堂、地狱?哪一种去处更好?如果真像弘一法师所说的“去去就来”,那我们现世的灵魂来世还归附于我们的肉体?即便归附了,那肉体也非我们的肉体,又怎知那灵魂就是我们的灵魂呢?天堂里的灵魂归附于高贵者?地狱里的灵魂归附于低贱者?

据说,人死后,死神会允许我们提一个要求,只能一个。如果真有这幺一回事,我不会放弃这个要求,但我的要求也极简单:见到父母,见到在这世间我惟一的一个爱人。

在《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一文的结尾,史铁生写道:“我的躯体早已被固定在床上,固定在轮椅中,但我的心魂常在黑夜出行,脱离开残废的躯壳,脱离白昼的魔法,脱离实际,在尘嚣稍息的夜的世界里游逛,听所有的梦者诉说,看所有放弃了尘世角色的游魂在夜的天空和旷野中揭开另一种戏剧。风,四处游走,串联起夜的消息,从沉睡的窗口到沉睡的窗口,去探望被白昼忽略了的心情。另一种世界,蓬蓬勃勃,夜的声音无比辽阔。”是呀,那才是写作啊。至于文学,我说过我跟它好像不大沾边儿,我一心向往的只是这自由的夜行,去到一切心魂的由衷的所在。

亲爱的老友史铁生,坐在你家门外的过道里的那个死神终于把你带走了。如果说我们凡人看不到死神,我们也同样看不到死神带领你所往的去处。那是一个光明的所在,还是你喜爱的暗夜?我想应该是后者吧。在那个永恒的暗夜里,你自由了,你也一并地成为了永恒。只是死神如今又跑到我家门外的楼梯口了,——其实,他很早就在了,只是你突然地被他带走后,我也就格外地关注我的死神了。正如你所知道的,我每天出门时总会认真地去看一眼楼梯口,我什幺也看不到,但我却很想看。不看那一眼,心里就不踏实。看完之后,我会下意识地但却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这话别人不信,只有你信。回家关门时,我会再认真地看一眼,我知道他又将陪我渡过一个长长的暗夜。这一眼有诸多的感激、感谢、感恩在里头。你也知道,我更喜欢在黑夜里让心魂自由飞行。你是专业作家,不要去班上应酬,而我为了生存,不得不把大好的白日时光交给单位,交给那些俗不可耐的事务和同样俗不可耐的各色人等。我讨厌这些东西,害怕这些东西,一直渴望远离这些东西。上一次我告诉你,我打了要求“二线”的报告。你笑说,有可能吗?我亦知没有可能,至少一次两次不行。次数多了,他们就会认为你的要求是真切的,不定哪天他们一高兴就批准了。

既然白天是属于工作的,属于单位的,属于别人的,那惟有黑夜才是属于我的。在你离世之后,我相信,自此在我余下的每一个暗夜里,我都会更加认真地倾听夜的声音,因为,在夜里,我们兴许能够相见,即使看不清你的容颜,我们的心魂也一定能够穿透黑夜,在梦境中相见甚欢。

2010年最后的一天你走了,真是轻轻地走了。你走得既不犹豫,更不拖延。可对我而言却有些猝不及防。以至于听得消息,依旧忍不住地悲伤。悲伤不只是因为你的走,而是另有隐情——其实,在2010年里,我也该走。之所以没走成,苟且地活转了过来,估计又是生神与死神交战的结果。我早就看得出,死神一直想把我带走,而生神却总是可着劲地护佑着我。从常理上讲,我应该感谢生神,但我只想对生神说:我要谢你,可你一点儿也不了解我!去年,我去云南,一位朋友说他会看相,告诉我虽然我躲过一劫,但五年内依旧躲不过。我笑了。他被我的笑弄得莫名其妙。我很想告诉他:压根不是我躲过,我从来不想躲,也不去躲。分明是生神助佑,哪是我在躲呢?一个人的生与死如果是劫难的话,谁又能够躲得了?老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更何况“躲过了初一你还能躲过了十五”?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去年的那一劫我没有躲过,那幺,现在很有可能我会在另一个世界为你洗尘接风。而我之悲伤,你也似能理解了吧!

母亲在世的时候,我每次出差她总要为我准备许多东西,好像我要搬家似的。死亡也是一次出差,不过,真的不用带任何东西,一如我们来时的光景。俗世里有许多我们挚爱的东西,可惜死神不让我们带一样。是不是人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生苦苦追求的东西,原来竟一文不值?

当尘世里一切物质的东西逐渐地在我的内心演变成“一无是处”的时候,我知道,都是那个坐在我家门口的死神——作的祟。

(责任编辑:王冕)

所属专题:
如果您觉得本文或图片不错,请把它分享给您的朋友吧!

上一篇:麦粑之香
下一篇:二十三岁
 
搜索
 
 
广告
 
 
广告
 
故事大全
 
版权所有- © 2012-2015 · 故事大全 SITEMAP站点地图-Foton Auman手机看故事 站点地图-Foton Auman